NO.39 逆风降龙
两军阵前，随着帝王御驾亲征的到来，蟒龙与逆龙的最终决战亦拉开铁幕。 七月初七当夜送龙女，次日天色未亮，战鼓声声就惊醒了整个天地。帝王一声令下，数十万集结燕军开始对射鹿城最后的防线发动总攻。 邢桀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凤雅歌陪护少女一同远去，至此，所有亲朋皆离他远去，一抹淡淡的无望笼罩心头，那是一种比绝望更加啃噬心灵的空茫，走到今天，或者对他而言，活着的唯一理由只剩下了不甘心！死敌未灭，他不甘心！若要眼睁睁看着魔鬼门徒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他死不瞑目！ 喉咙里阵阵发苦，强压下呕血的虚弱，披挂黑龙战甲，大东家咬牙强令自己站起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或许这就是今生最后一搏。邢桀充斥身心只有一个念头：即便是死也要站着死！在那种人面前，他宁死不认输！ ********* 射鹿城外决战场，不共戴天的两个男人向彼此走来。帝王金盔金甲，座下白龙马；反王黑衣黑马，身披黑龙甲。刺目的颜色闪耀战场，彼此对望的眼神锋利如刀。 李隐在笑，因为一眼就看出死敌的苍白和虚弱，无情笑问：“如何？对该杀的不杀，蟒山救下不该救的一条命，滋味一定很不错吧？” 邢桀也笑了，锋利回应：“我也很想知道，对该救的不救，到头来居然亲手送她去死，个中滋味想必也一定非同一般。” 李隐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更加冰冷：“何必还要逞口舌之利，你已经完了，到今天以为还能再有任何翻盘的余地？奉劝你，认清现实，就最好痛快受死，或者还能为你这些可怜部下赚一份活命的机会。” 邢桀微笑点头：“好啊，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完这一句，再没有人想废话，宿敌几乎在同时离鞍而起扑向彼此！ 今生死敌，两个不共戴天的男人都是拼出了全部能量要置对方于死地！蟒龙出手，威力惊天动地，而逆龙重伤在身，毫无悬念的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一掌对抗，邢桀立刻被逼出数十丈开外，声声呕血几乎没有办法再站起来。李隐报以冷冷得意的微笑，乘胜追击，近在咫尺眼前，他有十足的把握立刻结束这场游戏！ 心口烧灼，一股无法忍受的热流在体内翻滚，痛彻五脏。邢桀几乎咬碎了满口钢牙，明知必死却分明是豁出去了，迎着宿敌掌风硬生生反扑回击！砰然闷响，又是一次致命对抗。内息衰微的境地，他无论速度还是反应都已经无法再与之匹敌，邢桀搏命反击根本没能打中李隐，却被宿敌的铁掌结结实实扣在了心口。黑龙甲应声碎裂，李隐轻而易举就能掏出他一颗心脏！ 然而，比霎那更短暂的一个瞬间过后，邢桀惊讶瞪大眼睛，他居然没有死？！李隐居然在必胜之地收掌而退？！ 这是对战双方谁都没料到的事实。李隐连撤几大步，心口砰砰乱跳，怎么回事？抓上他的瞬间，掌心竟忽然一阵灼烫，随即眼前竟又看到了那张笑颜，让他刻骨铭心、难言爱恨，就这么骤然的清晰映现脑海。 ……隐，我们就这样过下去好不好？只做开心的事、喜欢的事…… ……隐，护着我，不准把我让给别人…… ……隐，你不觉得和喜欢的人一同老去，才叫幸福吗…… …… 她的嗔、她的笑，曾经生命中最美的记忆，竟在激战境地莫名搅乱一颗心。李隐猛力甩头，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努力清空头脑，重新将全部注意力锁定宿敌。 而在另一边，邢桀也骤然察觉某种不可思议的事实，遭受致命一击，他居然没有死！不仅如此，身体中翻滚的热流也变得更加猛烈，再战宿敌，左手掌心的宝相花竟骤然放出灿烂红光。 红光道道，在眼前晃得心烦意乱，李隐努力静心凝神，却吃惊的发现无论怎样也做不到。满心满脑都是少女晃动的身影，供院登场的惊世一舞，她满是瑟缩第一次来到眼前的紧张模样，白嫩的肌肤、炫目的红珠，曾经无数缠绵的销魂蚀骨……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一滴泪水居然滑落眼眶。曾经太美的记忆，更映出今日的残酷。他的梦、他的劫，就以那样甜美的笑容撼动心灵，足以在顷刻间打散全部的怒火与仇恨。 气息散乱了，他的攻势都因此迟缓下来，好几次根本都像是存心放过了对手，掌刀所致完全没有了凌厉杀气！该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向一个已经重伤在身的家伙索命，凭他的实力居然迟迟不见结果，李隐发自内心涌上无以复加的恼怒与焦躁。 重伤难愈、内息衰微，凭自己现在的状况居然能和死敌缠斗这么久，这实在让邢桀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清晰察觉到李隐的迷乱，却也说不清是什么扰乱了他，居然在这种时候呈现出散漫的心不在焉。 头脑越来越纷乱，一片红光袭扰中，少女的音容笑貌就像魔咒在眼前挥之不去，终于，李隐再也受不了，一声狂躁怒吼竟主动撤出战团。 怒目相对，李隐倍感切齿，而邢桀大口喘息，也快被体内翻滚的剧痛热流击垮。 帝王罢手，一声令下干脆转而以强悍军团发起猛攻。一场本无悬念的对决由此演化成两大阵营的殊死恶战，战鼓声声，攻与守，人人都杀红了一双眼，却直至战到天黑难分胜负，谁也没有占到实质上的便宜。 ******** 退回射鹿城，邢桀就再也坚持不住了，一头栽倒，声声呕血染红了甲胄。 “大东家！” 小将苍虎陪护在身边，眼中褪不去的是深沉的担忧，邢桀摆摆手，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呆一会。 今日出战居然还能活着回来，这对他而言是太不可思议的奇迹。邢桀仔细回忆日间发生的一切，目光渐渐落在掌心红艳的宝相花，是因为这个吗？扰乱了死敌，才让自己逃过一劫？五脏翻江倒海，从对战当时开始，一股难以承受的热流就开始在经络百骸里蹿烧，痛彻身心，几乎超越他所能承受的极限。这种滋味渐渐唤醒记忆，他忽然想起冲关逆龙斩第七重时的情景，此刻的身心剧痛分明就和那时一模一样！邢桀心有所动，强撑着意志力打坐调息，因此吃惊的发现，重伤衰弱的内息，竟好似比出战前恢复了几分。 是错觉吗？起初他还没法相信，但随后几天发生的事，就让他再也没有半分怀疑了。 连续七天，燕昭帝李隐发动七次强攻皆未果，七次与平生宿敌对战阵前，结果竟难以置信的如初一辙！每当那家伙掌心的小花在眼前乱晃，少女的身影就无可避免的像魔咒一样纠缠不休。他挥之不去、逃无可逃，被搅得心烦意乱直至气息散乱、恶斗再无法继续。 连续数日下来，李隐快被搅得发疯，心中不知咒骂了几千几万个该死，却偏偏就是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而更让他不能相信和接受的，就是邢桀一次次飞跃的变化。他的实力，每次出战都会变得比之前好很多，随着时间，伤势似乎正在迅速的成为过去！ ********* 最难以置信的，恐怕还是邢桀自己，他做梦也没想到峰回路转，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七日七战，每一次与宿敌的搏命对决，体内翻滚的热流都会更甚一分，痛彻心扉、滋味难熬，但重伤衰微的内息却也因此恢复一个量级。随着时间，邢桀渐渐有些明白了，逆龙斩行逆风，莫非疗伤竟也是逆势而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次又一次，他不可思议的捡回一条命，到第七次再出战，不共戴天的两个男人已是缠斗得不分上下，昔日势同不败的大东家赫然重新回来了！ 刑天阵营因此重拾希望之光，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爆发忘情的欢呼。面对宿敌切齿愤恨，邢桀哈哈大笑，奉送无情的风凉嘲讽：“看到了吗？你灭不了我！这就是天意！” ************ “大东家，你终于好起来了，太好了！” 第七战，再一次以帝王的懊恼迷乱无果而终，小将苍虎激动到恸哭，大东家却冷静的提醒所有人：“不要高兴的太早，我们的对手，他的承受力也已经被逼到了底线！懂么，皇帝已经气疯了，他不会容许这种状况再继续下去，所以，只怕接下来才是真正艰苦的鏖战，胜败结果，尚未可知。” 七日七战，到今天已是七月十四！经历七次死地轮回重新站起来，但只有邢桀自己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体内翻滚的热流冲击百骸，尤其是心经一脉，燥热、剧痛！神门、神藏、神封三处罩门要xue都突突跳得发慌。这实在不是好兆头，他因此忽然想起麒麟公子的诊脉断言。 ……阁下心脉中藏有一股极厉害的热毒之气，倒似是先天从胎里带来的，一旦这股热毒被牵引出来，毒火攻心，后果难料啊…… 现在，这番判言似乎正在变成现实，貌似恢复的表象之下，他或许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倒下去！邢桀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求在那一刻来临前，能终结魔鬼门徒在人间的祸乱，彻底结束这场噩梦！ 七月十四，一切并未随着夜幕降临而结束，当决战场再响战鼓，邢桀丝毫不感到意外，整装披甲，他分明是抱着更大的必死决心，走向今生必须了断的结局！ *********** 又是一天无果而终，回归本营，帝王的怒火彻底失控。七天了，他同样做梦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七次对决，他早已看清症结所在，是那朵小花！正是那一抹该死的红艳，才会让他总是无法控制的想起她！李隐就是不明白，一切追忆早已找不回来，他已经死心了，已经放手了！却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又突然跑回来折磨他？爱与恨的交织，甜与苦的掺杂，纠缠撕扯一颗心痛不可当，这种无法自控的滋味快让他发疯，不知多少次在心底怒吼着、呐喊着，他几乎想跪下来哀求这要命的桃花劫能够放过他！ “红儿啊红儿，为什么？你总要扰乱我的心？扰乱我却又弃绝于我，你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吗？这对你而言，会是一场痛快过瘾的游戏？” 到今天，他已经再也受不了，哪怕是孤注一掷也必须让现状改观，所以，他刻意把自己灌醉。酩酊醉倒，一如所愿又见师父入梦走来。而这一次，他再没有任何迟疑，迎着契约纸，痛快盖下血手印！ 师父露出久违的微笑，仿佛能一眼看透他的心，在耳边温柔劝慰：“别怕，你是蟒龙。你所有的心愿都会因此实现，只会比所有人得到的更好更多……” 李隐猛然惊醒，冷汗顺着鼻尖滑落，低下头，猛见刺破的手指还在冒着血珠，心头不由一紧。他慌乱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四处寻找镜子！ 当自己的模样清晰入眼，他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少女曾经危言论断的后果并没有发生。他的眼睛没有变绿、舌头没有变黑，他依旧英俊迷人，甚至更年轻了好几岁，仿佛又变回当年风流倜傥的昭王，连眉心因为长年皱眉而挤出的川字纹都已不复存在。 欣赏镜子里年轻俊美的容颜，伸手摸一摸，感觉是如此真实。燕昭帝李隐多日来第一次发出心满意足沉沉的长笑。再等抬头，他的眼神已经变了，朗声传召臣下入大帐。 “擂鼓，出战！” ********** 急行荒野，一辆马车因为速度太快而剧烈颠簸。从少女口中，身边人已经知道当她身死现原形会意味着什么，所以眼前当务之急，就是必须尽快远离有人烟的地方，以免殃及无辜。 匆忙出走，从速脱离战区，对于渺茫前路没有人能笑得出来。空气中弥散的妖异气息越来越浓烈，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无论白天黑夜都有数不清的不怀好意的觊觎之眼锁定马车。 仙人师徒，琴箫合奏演动《承云歌》，有天乐震慑，才保得这几日的暂时平安。但是太虚散人心知肚明，这样下去是没有希望的。随着时间，邪祟之气越来越盛，而他们的情况则越来越不容乐观。不眠不休，甚至无暇进食水，只要乐声稍停就立刻会有各色妖魅扑向马车。几天下来，纵是红尘仙也已累到筋疲力尽，淼翁更不必说，血染琴弦，十根手指都弹烂了，年纪一大把的人，换了谁能禁得起这样可怕的透支消耗？头晕目眩，老人家不知多少次身子一歪就差点窒气栽倒。能坚持到现在，完全是靠凌驾于rou体之上的精神在咬牙支撑。 到今天，已是七月十三，入夜正子时分，毫无预兆，锁魂扣的黑石忽然闪出一片诡异光芒，四周暗夜中各样的鬼怪咆哮都在这一刻变得疯狂，拉车马惊了，再也熬受不住彻骨的恐慌，剧烈挣扎嘶鸣，在一瞬间彻底失控。车上人都被一股脑的掀下来，眨眼工夫惊马带着车就窜进夜幕，消失得无影无踪。 昏迷中的红夜发出虚弱呻吟，她并没有醒来，只有从痛苦的表情能看出这一刻承受的折磨，凤雅歌凑耳到唇边，才隐约听见她梦呓吐露的字眼。 “快……逃……快……逃……” 心口一阵揪痛，凤雅歌潸然泪下，逃？把她一个人丢在荒野，就任由天下妖魔享为美餐吗？搂紧在怀，凤雅歌含泪微笑着，在耳边重复誓言：“珠儿，我答应过，这一次，绝不再放你一个人走。” 七月十四子时，距离鬼门开，还有十二个时辰！看着暗夜中包围闪烁的一双双妖眼，听着声声逼近的脚步，侍童青儿吓得缩进老人家怀里，哭声都变了音调：“翁伯……我害怕。” 是啊，谁能不害怕。黑暗笼罩心头，师徒三人清醒的意识到：最凶险的一天，就要拉开血腥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