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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微瑕

    釉里红瓷器,即釉里红瓷,用铜红料在瓷胎上绘画,施透明釉后在高温中一次烧成。釉里红的最大特点是烧制难度大,成品率极低。因为是以铜为着色剂,铜在高温还原焰中发出了红色,而铜离子对温度极为敏感,在窑炉中火候不到,呈现黑红色或灰红色;火候稍过,铜离子便挥发,颜色就飞了没了,从釉层中溢出,呈现特有的飞红现象或干脆褪色,纹饰不连贯。

    由于它的烧成范围很窄,温度和气氛要求很严,想要烧成一个很完美、很标准的釉里红瓷器甚为困难。所谓“十窑九不成”和“百里挑一”都不能来说明它的难度。因而在如此困难中精选出来的珍品,往往是价值连城,也是可想而知的。张昭华前世看到的一个馆藏釉里红瓷器,是有很明显的瑕疵裂痕的,但是据馆中工作人员说,估价也在千万以上。因为釉里红传世品近九成都有不同程度的残损或瑕疵,瓶口有伤残的更是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五,可谓千金易得,瓶口难求。这个工作人员就举了个例子,说有一只口沿保存完整的全品洪釉里红玉壶春瓶,曾以八千万的价格成拍卖掉,天价刷新了那一年最高的古董艺术品成交记录。

    但是如今比她前世看到的器形还要精美,工艺还要精致的正品釉里红瓷器就在她的手中了,一想到这东西的价值,张昭华就感觉自己小腹忽然窜出来一阵热气,就和来葵水了一样,吓得她下意识夹紧了腿。

    “等等,这为什么是个碗呢,”张昭华自言自语嘀嘀咕咕道:“怎么不是大瓶子大罐呢?那这价值会不会降价啊……”

    没留神这东西居然被高炽从她手上拿走了,放在烛灯下细细看着,良久就听他也啧啧道:“釉里红目前也就烧造大件器物,像瓶、盘、壶、炉之类的,基本不见杯盏这样的小件,之前试着烧了杯盏出来,我见过有三拃长的直口大碗和撇口大碗,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小巧的碗——这是咱们大兴县的窑厂里烧出来的么?比景德镇烧得还要好啊!”

    因为明代建国之初就制定了详尽的制度,对日用物和服饰等都作严格规定,君臣有别,上下分等,不可逾越。从器物材料看,宫廷仍沿承元代旧制,日用器皿多见金银器,但大件器物仍用瓷器。因此洪武官窑瓷以大碗、大盘、大瓶、大罐为主,绝少小件器物。

    张昭华一听激动坏了,道:“让我看看釉色!”

    “你别动,仔细打烂了,”高炽也死死攥着这碗,简直不让她分毫,最后干脆道:“你坐过来,我教你怎么看这东西。”

    张昭华看他一人坐在一个椅子上,哪里还有半丝缝隙,却见他拍了拍大腿,张昭华就眼前一亮,像猴子似的蹿了上去,坐在他腿上。

    “首先要跟你说,”高炽道:“这样红色的瓷器,也只有咱家能用,也仅限于官窑生产。”

    洪武二年规定了祭祀用青、黄、红、白四种色釉,这四种釉色禁止民间使用。而红色尤得皇室重视,因为皇上以火德而兴,五色尚火,所以将士战袄、战裙、壮帽皆用红色,包括对瓷器装饰中红色的垄断。

    “其次,这东西很罕见,烧造困难,”高炽道:“以梅瓶来说,有白釉、哥釉青花、蓝釉堆粉、珐华、孔雀绿釉等品种,而釉里红最为少见。少见到什么程度呢,就是烧出一批,会有专人禀报,然后沿途派兵保护,送入京师,这东西皇爷爷留着自用,或者祭祀太庙,三十年来只赐给开平王常遇春和中山王徐达一对釉里红梅瓶,作为明器陪葬了,其他功臣,都只赐下青花瓷,没有这个殊荣。”

    “我说的釉里红,是烧造地一点瑕疵都没有的那一种,”高炽道:“你要说烧出来,那自然能烧出来,但是颜色能让人满意的,真真是百不存一。”

    釉里红是颜色画厚了会流动,画薄了不呈色,不厚不薄又是死色,只有略厚又保持一点流动,釉色方能活起来,才能与坯体、釉色互为渗透,浑然一体。但由于高温铜红的烧成条件比较严格,此时毕竟还是用柴火烧火,所以一炉出来,几乎都会产生飞红的现象。

    “这东西确确实实是好东西啊,”张昭华的目光不可谓是不贪婪了,她也算有一点瓷器知识,“我个人是喜欢釉下彩的,渗透连绵,永不褪色啊。”

    就张昭华自己喜爱标准来说,她是喜欢釉下彩的,当然很难说釉下彩就一定比釉上彩好,不过确确实实久经磨蚀,色泽鲜艳依然。

    在张昭华不多的瓷器知识中,釉里红在清朝乾隆末年差不多就算渐渐衰败了,一来是烧造难度和成本大,二来是因为清朝各种红釉的出现,比如朗窑红、豇豆红,雍正时期的仿祭红,乾隆时期的珊瑚红、矾红等等,这些红釉色泽艳丽鲜明,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这种釉里红颜色热烈,导致对釉里红逐渐衰败——

    但是张昭华永远记得那个工作人员说的,洪武时期的釉里红,就有一种古朴浑大而拙雅的气势,而釉里红这个东西很有意思,因为它的烧造,都是伴随着盛世出现的。它的衰退,也一定是因为盛世不再。

    “可惜了,”高炽忽然叹息了一声:“可惜了!真是白玉微瑕!”

    张昭华急忙凑过去看,见他指着一片莲叶纹道:“这里有一点点晕了!”

    张昭华看了好久才勉强看出来,果然他指的地方,是有一点点,比针尖还要小许多晕散,她觉得没什么,但是高炽绝觉得可惜:“我在宫里见过一些釉里红,像这样艳红色的,线条外缘大多有晕散,这碗本来纯正浓艳,可谓是上上佳品,但是还是略有不足啊。”

    按高炽的说法,赭红色一般局部有绿苔点、酱红色会有晕散、赭褐色的釉里红有绿苔点和晕散,呈色极不稳定,像他们手中的这个碗,几乎可以说完美了,只有针尖那么一点晕散。

    “你别这么挑剔了,”张昭华捧着碗不放:“按你这么说,一点点瑕疵都不能留,那窑子要砸碎多少瓷器啊!”

    “没想到黄俨还能督造烧出这样的东西来,”高炽就任她捧着了,道:“这应该是花费了很多心力烧造出来的。”

    “难为你对他终于肯说一句公道话了。”张昭华笑了一会又叹息起来,恋恋不舍地看着手中的瓷器,道:“这样的好东西,我还不配享用吧,也不敢私留,总要交给父亲。”

    “留下就留下吧,”高炽倒是不觉得怎么样:“父亲更喜欢青花大瓷,母亲更喜欢陶器,你手里这个釉里红送去了,也怕只会被封存起来,看你倒像是个半懂不懂的,但是确实是真心喜爱,就像你说的,任何的东西,总要碰上一个真心喜爱的,才算有了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