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风疾
四月的早晨像露珠一样新鲜。在太阳还没有完全露出来时候,天空已经有了柔和的光辉,还有淡淡的雾气,可以rou眼见到的澄清颜色,只过了一会儿就渺然了,不过当它飞遁时有一刹那极其绚烂的余泽,徐王妃就这样盯着看许久而不自知了。 同时还有一只很玲珑的云雀在叶子还不繁密的枣树枝头一阵高一阵低似的歌唱,这样不多时就引来了其他三只过来,像打秋千一样摇摇晃晃悬挂在枝蔓上应和,不知疲倦地唱到像是困了,才把头埋到羽毛里歪在枝头偃旗息鼓了。 “三王子撒了多少谷子,都能被雀儿吃干净。”阿蕤端着降气汤进来,笑道:“后来的云雀就是及不上麻雀儿灵巧,也争不过,只能吱吱乱叫。” “谁叫麻雀儿都是几十只一群来的,”阿葳道:“云雀只有三两个呢!” “快去看看,”徐王妃微微蹙了眉头:“是不是高燧又拿江米去喂食了?” “倒没有,”阿葳知道:“拿的是糠皮。” 张昭华走到中殿前的时候,就见安阳郡王高燧略略笑着从院门出来,好像在跟身边的小宦官说着什么,看到她倒是收敛了笑容,很是端正恭敬地行了个礼,叫了声嫂子。 张昭华还是蛮喜欢他的,高燧不仅面貌和徐王妃长得很像,性子也文文静静秀秀气气地,还很有礼貌,完全和高煦不同,高煦就是眼里潜藏着轻谑和不羁。 “安阳郡王是刚给王妃问安出来吗?”张昭华问道。 “是,”高燧抿起嘴角笑了一下:“陪母亲说了说话,若论晨昏定省,我们都做得不及嫂子,方才母亲还说呢,说我孝心倒是有,孝行却不怎么见。” “母亲过誉我了,”张昭华道:“我只是每日都有闲暇罢了,安阳郡王还有世子,每日都要进讲进学,功课最不能落下,且也是重中之重,哪里能与我这大闲人作比较?” “是了,今日还有课业要听,”高燧道:“那我便先行一步,向嫂子告辞了。” 张昭华目送他离去,进了院中看到一群麻雀儿惊得飞起,地上还散落零星几颗糠皮,张昭华看了就笑道:“高阳郡王是把雀儿当鸡喂了,其实雀儿更爱吃麸皮。” 等进了中殿,就看到徐王妃还端着一碗药小口小口抿着,为什么张昭华确定是药而不是甜汤或者其他饮品,只需看王妃不自觉流露出的为难神色就知道了。她吃了一惊,以为王妃的咳疾一直拖延到现在,不由得忧疑起来。 徐王妃就笑道:“是刘医正开的降气汤,能对我这个咳嗽喘满、上盛下虚的症候,也不算是药,只做是饭后一碗理气罢了。” 张昭华放下心来道:“既然是顺气的汤药,那就是说今春的痼咳算是过去了,只是母亲还是要多加保暖,如今天气虽然暖和,但是昼夜温差大,夜里也要防着进风,能多盖一床被子,还是少烧一点炭火吧。” “你们都以为我这个病是吸了石炭的炭气,其实不然,”徐王妃笑着道:“病根不是这个,是那一年我们回中都皇陵,在那里受了一些苦,我自己没有注意才沾染上了这痼疾,不是像旁人说的那样,吸了石炭灰。” 张昭华听高炽说过,王府以前烧石炭,石炭就是黑煤,这个东西很暖和也不费钱,只除了烟大,寻常百姓也用,通州这边产一种红箩炭,是硬木砍伐炼制的,烧起来一点烟都没有,却供给了宫廷——等到徐王妃发了咳疾之后,府里就不用石炭,全改成了红箩炭。现在王妃自己说不是炭气的原因,是受了寒凉落下的病根,张昭华就道:“确也是这样,寒气一入体,就像油倒进了面里一样,很难排出去了。” “儿妇记得,京师太医院院判戴思恭,是个国手,”张昭华道:“当年也曾奉命为父亲诊治虫瘕,一剂而愈,怎么当年没有为母亲看一看吗?” “看了,”徐王妃道:“说是只能慢慢调养,但是也说了,北平是个福地,对我的病有好处,说我这个病要是放在南方,犯得只会更重,那就是早晚都要咳嗽,到北平就能压住,每年春夏猛药调治一番,就能保证一年不怎么犯。” “母亲要多保重身体,”张昭华道:“刘医正也说过,母亲这个病也有过多cao劳的诱因,您少一些忧思劳累,对恢复就大有效果。” “我这个病其实算不了什么,”徐王妃微微叹气道:“气疾而已,咳嗽上几声,又能如何?但你父亲却有风疾,虽说是很轻微,看过的医生也都说不妨碍,但是我这个心一直提着,根本放不下来啊。” 燕王还有风疾——这可让张昭华有些吃惊了,如果说徐王妃患的气疾是呼吸系统上的毛病,那燕王这个所谓的“风疾”就是心脑血管疾病了,这个病可真的算是古代的疑难杂症了,不仅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越来越加重,而且重症死亡率极高。 虽然她知道燕王最后的成功,但是现在听到风疾两个字还是让她心口一跳,这个病情况复杂,说起来王妃的气疾虽然情况也不是很好,但是最起码有个规律,春夏犯一二次,北平秋冬气候都不错,所以这个病不在秋冬犯,知道规律就能提前用药,对症下药——但是风疾有什么规律可循呢,有时候有可能就是高兴过头了,也会犯这个毛病,或者大笑大怒了,也可能引发风疾。 张昭华道:“父亲cao持弓马,身体底子是很好的,现在就是在饮食和情绪上面注意一些,吃的东西少吃油腻少吃盐重的东西,情绪上面避免大喜大怒,平常放松心情,就算是风疾潜藏在身体里,只要没有诱因,也不会发作。” “你这话和刘医正说得一模一样了。”王妃道:“这些年很是注意了,让他舒心静气,有园子、庄田甚至小汤山温泉那边,也常去,果然几乎没有发作过。其实也就是当年懿文太子薨逝那时候,犯得最严重,把我吓坏了,把他也吓坏了,这些年才肯听我的话,节制起来。” 就这样说着,听到织云走过来道:“娘娘,安成郡主身边的李嬷嬷过来了。” “叫她进来吧。”王妃道。 李嬷嬷走过来,就听王妃道:“素贞是难得的沉默性子,没几回遣人过来,今儿是出了什么事?” “回娘娘,”李嬷嬷道:“也不是什么事儿,只是郡主屋里黄花梨高面盆架子倒了,是腿足的木楔子坏掉了,想请工正所的匠人给挪出去修修。” 王妃怔愣了一下,张昭华一瞬间也觉得奇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