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新插
他这一声喊,才让袁忠彻好似大梦初醒一样,同时也知道自己盯着人看着实是失礼了,一时间手足无措满面通红起来。 高炽和张昭华倒是还没怎么样,高煦好像很是不愉快,哼了一声。燕王转过头来,好像笑了一下,和颜悦色地对张昭华道:“前面梅林,新妇给我折一枝梅去罢!” 张昭华就应诺,带着自己的五六个人奔向右前方的梅林里去了,她同时也松了口气,本来就是要折梅花的,高炽还不知道自己把他的梅花给剪掉了,她要在高炽回去之前选一支一模一样的白梅,当然高炽的赏鉴眼光是很高的,他挑的那支梅花无论是枝干还是花苞,都别有姿态,看着就赏心悦目,张昭华原先一直不肯承认这是他选得好,只说他这是文人的姿态,而不是梅花的姿态。但是如今让她在众多梅花中挑出一支来插瓶,她一连折了近十支,居然都不合心意。 这边张昭华挑拣着梅花,那边燕王和袁珙他们在花园里欣赏雪景,间接评说一下燕京风物之类的,袁珙也是个妙人,言语风趣,让大家都听得舒服。之后燕王就遣高炽高煦回去了,他这次叫两人过来,本就是有事情交代,因为他要出征,北平是世子留守,这是惯例,一直没变,有变化的是高煦,高煦之前一直有意要跟他上沙场,毕竟刀枪无眼,燕王虽然答允了他,但是一直也在犹豫,如今其实是个好时机,他奉命去大宁协助宁王巡边,一来随军的是北平健卒,二来宁王和周王会来接应,三王兵力合为一处,更加保险。三来根据燕王自己多年巡边的经验,宁王那里其实问题应该不大,宁王只是见到有脱落的车辐,不是他自己的军队遗落的,并没有说有看到大军行走的痕迹,奏折上用词也很斟酌,只是皇帝听到风吹草动,疑心蒙人要犯边罢了。 这一趟将高煦带上就比较安全,高煦第一次跟他去战场,没必要一下子就要见识惨烈的阵仗,没有人是天生的冷血心肠,第一次上战场被吓破了胆的人多了是,就是燕王自己,也是脱下铠甲之后不吃不喝三五天才缓过来。 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燕王才意味深长地看着袁忠彻,对袁珙道:“我知道你这一门相术,着实奇验,而你这个儿子,传了你的相术,看人也是准的,方才又盯着世子妃看了许久,想来是看出了什么,不如尽数说了,好让我心中有数。” 袁珙面色不变,拱了拱手道:“殿下是高估了小儿的相术,他只是学了一些皮毛罢了,徒惹人发笑,刚才见了世子妃,实在是没有半分规矩。” “你这小儿跟着你也见了不少贵人,”燕王笑道:“算是阅历广大了,如何见到世子妃却如此惊讶,想来是还有不一样的地方,不要讳言,都说出来罢!” 袁珙无法,只好暗地里对袁忠彻使了个眼色。 袁忠彻本来心情激荡,见到父亲的眼色心里又打了个突,斟酌道:“小民见世子妃,乃是九善都具备,五福都俱全的贵人,盖因女子中,九善能得一二者多,得四五者少,得六七则有邑封之贵,至于九善都齐备的,至今小民也只见了世子妃一人而已,贵徵之兆,当不止——” 他其实有很多话是都不能直接说,就这样袁珙已经对他使了不止一次眼色了。 没想到燕王的确是若有所思道:“你说的不错,听闻当日殿选的时候,父皇在百位秀女之中,唯独属意于她,只是太孙却辞谢了,父皇才将她配给了高炽。我虽然不知道父皇为何高看她,想来能做配太孙的,配高炽是绰绰有余了。” 岂止——袁珙和袁忠彻心里都暗道,这女人面相是当真了不得,岂止是后妃之象,乃是专权的吕武、刘高一般的模样,且看她是要当吕武,还是要做刘高了,这当中,似乎不过是前进一步和后退一步的区别,其实差别大着呢。 张昭华好不容易挑了两支自认为有情态的,兴冲冲走回刚才的地方,却不见燕王他们了,也就回了世子院,用青花八棱玉壶春瓶装了一支,命人送去了存心殿里。剩下一支她插进高炽案桌上的梅子青瓶子里,看上去好像和原先那一支没什么两样。 她叫了钱嬷嬷和含冬含霜看了,都觉得很像原来那一支,就在她自以为瞒过了高炽的时候,高炽却一见之下就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我原来那一支,”高炽微微转了一下瓶口,道:“是你新插的么,欠许多功夫。” 张昭华不信他是一眼看出来的,便疑心是身边有人告诉了他,道:“哪儿欠了功夫了,明明和原先一模一样!” “你倒也学得像,只是照猫画虎邯郸学步罢了,”高炽指着瓶中的一处:“你还不能分清旁支和逸支,将最出彩的逸枝剪掉,却把对生枝留在了花枝上。且这一支花枝略矮些,只需要直立就可,参差两现,你偏偏将它斜依着弄出拂云的模样,其实是忽略了它固有的美,强加进你自己的想法罢了。” 张昭华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倒也服气,“如此,我便要拜你为师,好生向你讨教这插花的学问呢!” “非是我敝帚自珍,倒要考校你的诚心呢,”高炽哈哈笑道:“你每日为我折一支花来,我才教你。” 张昭华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从今儿起,就说定了每日给你摘花,梅花尽了有玉兰,玉兰尽了有菡萏,菡萏尽了有紫薇,紫薇尽了有桂花、红枫,便是每日都有花,只害怕你本事不够教呢!” “那你自可放心,”高炽道:“是有穷尽的一天,不过也是在三五年之后了。” “嗬——”张昭华故意啐他:“好大的口气!” 她这边笑了一阵,才问道:“之前在花园子里头,见到的袁珙和袁忠彻父子,不知道是何来历,看着相卜之术,似是有专长。” 高炽就摇着头道:“睁着眼莽诌,闭着眼瞎诌,那一个知休咎?流年月令费钻求,就里多虚谬,四课三传,张八李九,一桩桩不应口,百中经枕头,卦盒儿在手,花打算胡将就。” 听高炽一说,张昭华也哈哈笑道:“对着脸朗言,扯着手软绵。论富贵分贵贱,今年不济有来年。看气色实难辨,荫子封妻,成家荡产,细端相胡指点。凭着你脸涎,看得俺腼颜,正眼儿不待见。” 她心血来潮,又学了一个瞎子算卦的模样,拄着拐儿,扛着小幡,敲着羊角做出仙风道骨的表情,把高炽的手捉住,瞎胡说一通,自认为惟妙惟肖,结果把走进来的含冬吓得洗脚盆都丢掉了。 高炽几乎快要笑得喘不上气来,道:“你这不是算卦,到好像是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的抄手无赖!” 张昭华哼了一声,道:“我学的不像,你看今日袁忠彻目光灼灼地模样,幸亏他是个算命的,要他是个屠夫,盯着你看,你知道他在看什么吗?” 高炽就敛了笑意道:“我也厌恶这些方术之人,只是无奈何父亲相信,而且还是道衍大师推荐来的——” “我不是厌恶他们,”张昭华道:“我是瞧着你厌恶他们,才要跟你说的,你就是不喜欢也不要流露在脸上,瞧你下午在花园里那个神色,一眼就看出你想的是什么,要是父亲看到了,难道还会高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