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樊二郎口刀小猪
秦小猪进来后,不知道行礼也不晓得说话,两只鸡爪子巴拉着一大团包裹。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这屋里两人见秦小猪长着一张挺俊的小白脸,心里就先自有了几分喜欢。 又见她眨巴着两只大眼,看看自己又看看老刘叔。看来看去,半天才想起来说一句:“您二位好……我就是秦小猪。”再配上那副呆傻神情,光这就够两无聊老男人看着开心了。 再加上中老年男性一向喜欢漂亮又娇憨的小丫头,秦小猪算是得了缘法,不知不觉中,她这妇男之友又增加了两位会员。 方章氏便开口逗她,“你这包裹里什么东西啊,这么宝贝?” 秦小猪家教不错,对年长者有着天然的尊敬,她原本被这两人盯得紧张,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见方章氏问她,便顺着话头一一答了。方章氏和老刘头听秦小猪说了包裹里是什么、又是要拿来做什么的,不禁面面相觑。他们也听过秦小猪绣花的事,不想今天竟听她本人亲口那么说了。 好奇之下,问地越发仔细。 秦小猪一说到自己熟悉的事,人也不尴尬紧张了。她越说越高兴,话题也越扯越远,说到后来不免得意忘形,浑不知自己说了多长时间。 最后樊大郎眼看时候不早,锦儿就要下学了。秦小猪要是再说下去,就要让方家请自己三个在这吃晚饭了。 便想告辞离去,可见方章氏听得认真,也不好出言打断秦小猪,便使眼色给她。连使了几回,那秦小猪真个是猪,竟是全然没有理会的意思。 只好又示意樊二郎,樊二郎也着急回去。他得了哥哥的意思,也不说话,悄悄转到秦小猪身后,在她胳膊上狠掐了一把。 秦小猪吃痛住了口,樊大郎这才得以向方章氏行礼告辞,说些“今日时日不早了,要回去处理家务,锦儿一会也要到家了。若得空闲,以后再带秦小猪来拜访”之类的客套话。 因秦小猪说的有趣,方章氏和老刘叔都听得入了迷,也是一时忘记了时辰,此刻见樊大郎提起要归家,才惊觉天色不早。 便也不和樊大郎他们客气,笑道:“却是我的错了,你们回去还有路程走,看今日这时候也不早了,又不好留你们吃饭,你们这就回去吧。得闲可得记得,要再来方家和我唠嗑。” 其实,自今儿起,到樊大郎嫁到方家之前,樊家人都不大可能再到方家做客了。方章氏虽也知道这点,只是委实喜欢秦小猪这孩子,这娃比自家的方秀才可人疼多了。 方秀才年纪还不大的时候,说话做事就爱学她娘。小时候看起来那摸样举止还可以称作可爱,如今人越大脸越臭。虽是亲爹,也要说一句:她可真是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幸亏早早定下樊大郎,要不还真不知道,到哪给她找女婿去。 樊家兄弟急着告辞回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临行前,樊大郎又请老刘叔,给老太爷太夫人夫人一干府中上下人等代为问候。三小这才出了方家门,回家去了。 到家时,秦小猪还是余兴不减,她在方家被樊二郎掐灭了话头,可觉得肚里有货还没说完,总归是不舒服。 又觉得见识了方秀才的家底,心里泛酸,各种羡慕嫉妒,便想在言辞上压过方秀才一头。其时,秦小猪在樊大郎面前卖弄显摆,方秀才本人却不在众人眼前,根本无从和她比试,这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赛。 只可惜秦小猪说的口干舌燥,樊大郎一心想着自己亲事细节,听了也跟没听差不多。他不知道秦小猪到底说了什么,就觉着这小猪真能瞎掰。 同样的话,听到樊二郎耳朵里,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他今天心里很不痛快。 秦小猪兴致勃勃地,把话题又绕回到民居建筑。华夏大地幅员辽阔,山南海北气候风俗天差地别,一个地方的民居就是一方文化的积淀。秦小猪嘴里的话题滔滔不绝。 既然讲民居就不能只讲一处,她不打顿地从一地说到另一地,说到晚饭时还没停下来的意思。樊大郎见她还在说,又说的头头是道,便想若是旁人不知道的她的底细,这会看起来,她还真像是读过几年书的。 至于锦儿,听到便只有佩服的份了。巴巴地紧挨着秦小猪坐了,听她口若悬河地说,也跟着胡乱发些议论。 说着说着,秦小猪就说到今日见的方家宅子了。 樊二郎忍了秦小猪好久,见她挑起这个话头,又想起秦小猪在方家盯着岑方氏看的事;一会又想到遇到席驴儿时秦小猪的眼神。这些让他心气不平,焦躁郁闷,更见不得秦小猪的得意嘴脸,最后终于爆发了。 “呦,听你这么一说,方家的宅子都快赶上洞天福地了。正好,也只有咱家大哥配有这个福气。赶明个做了方家夫郎,也能住在个好地方去享福了。”樊二郎不咸不淡道,又话头一转,说了句“只是大哥这一出门,往后再要与你我见面,怕就不是如今那么容易了,我们兄弟姊妹尚可,你一个外女,哼哼。” 说完,还故意用眼角去瞟秦小猪,秦小猪果然神情一黯,话头生生打住了。 樊二郎也不知道下面的那句话,怎么就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方家殷实阔气,这是我哥的福分,且不说方秀才家祖上的荫庇如何;单单就看方秀才本人,也是和那些不学无术,整天嘻嘻哈哈混日子,从头到脚一文不名的人——便如你——是大大不同的。” 樊大郎大约要成为秦小猪心中永远的痛了,她虽心里明白,该放手时就要放手。可这人就在眼前,越是相处越知道这个人的好,怎么可能装作若无其事,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再说她自己,她虽在此处成了白丁一枚。身无恒产、无家可归,甚至可以说已然是落到了社会的最底层。可在她的内心深处,从没觉得自己比任何人,在任何事上低人一等。 除去表面上种种的荒唐玩笑,内里她仍然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那份骄傲和自尊。 可如今,那层隔绝不安和彷徨的纸壳,被樊二郎硬生生地揭开了。现实的无奈血淋淋地摆在眼前,她的骄傲被打落到泥水里,她的尊严如此可笑不值一提。 秦小猪再没抬起过头。锦儿看到,有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到秦小猪面前的衣襟上,迅速变成一块一块的深色。 樊二郎话一出口也后悔了,这话太伤人。樊大郎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这个弟弟锋芒毕露,老樊家的男儿们骨头都是硬的,心却须得是软的。 锦儿也知道秦小猪喜欢自家大哥,只是大哥早已定亲,秦小猪的喜欢很是不妥。可见到这人这副摸样,又着实有些可怜。她也觉着樊二郎今日说话有些过了。 樊二郎先是后悔,见两人都看他,又有些恼羞成怒,说话口气也生硬起来,道:“都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饭桌上的气氛一僵,眼见得这饭是吃不下去了。樊大郎叹了口气,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拉着樊二郎到院中去了。 锦儿找不出话来安慰秦小猪,有些笨拙地伸出胳膊,搂住了秦小猪的肩膀。 到了第二日,锦儿眯瞪睁开眼,却发现一向喜欢赖床的秦小猪不见了,她的衣裳鞋袜也都不在。她吃了一惊,随便披了件衣服,跑到院子里去找。哪里都没找见秦小猪的人影,那小猪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锦儿大急,急吼吼地拍开了哥哥们的房门。 昨晚那事后,人人都是一肚子心思。大郎和二郎睡得有些迟了,今早不免起得晚,听了锦儿的话,又是惊讶又是担心。三人赶紧出门寻找,也叫来狗丫她们帮忙。村里村外地找个遍,还是没有找到人。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 不管席家村如何乱作一团。且说秦小猪昨晚一时想不开,在床板上蜷作一团。直觉得天地之大,竟再没有她容身之地一般。半夜睁着眼睛想了许久也睡不着,便起身出了席家村,顺着她漂来的那条河一通乱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古代没有路灯,树木苁蓉,林木茂盛,再走一会,月色星光也似乎不见了踪迹,四周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秦小猪浑浑噩噩往前走,不辨东西,一脚深一脚浅,直走到天光有些放白,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一座山的山腰。 她也不知作何想法,只觉得胸中憋屈,想要往那高处走,这山可不是如今那些风景区里的山,有台阶有索道有护栏,岂是那么好爬的。 秦小猪便手足并用,有时候踩着草根慢慢挪过去,有时候抓住树枝,连拉带拽把自己弄上去。有的地方只有不到四指宽的岩壁相连,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凛冽的山风就在耳边呼呼刮过,似乎有看不见的手,要将她从山崖上扯下来一般,她只好全身尽量贴紧岩壁,半个脚掌半个脚掌,试探着往前行。 奇怪的是,身处险地,她的心里却没有恐惧。头脑都是空的,只剩下一个信念就是要上去,上到山顶上去。至于上去了做什么,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越往上去,白雾越浓重,不一会她的头发就满是露水,身上又淌了不少汗,衣裳内外都有些湿。一阵山风刮过,从里到外透心凉,秦小猪的上下牙“的的的”地打着寒颤,还是不想停下。 最后因为上山路上耽搁太久,她抱着膀子站在山巅时,并没有见到日出,也没看到云蒸霞蔚的盛景。 高山上的阳光斜照在她的身上脸上,也不让人觉得暖和。可她心里却涌起一片莫名其妙的,纯粹的欣喜。 她有向山边走上几步,往山下看去。才发现这山真是高,又或许是古代建筑都太矮的缘故,才显得这山更高。 太阳一出来,云雾散去不少,抬抬眼就可以看出山下老远。看得见那条弯弯曲曲的河,却看不清河边的席家村。一片云雾挡住了那个方向,看起来就像是巨幅山水画里,有一处小小的留白,人在这画卷中越发显的渺小。 秦小猪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脸上一片平静。再想到樊家人,那些爱恨也没那么强烈了。她随手揪了根嫩草丢到嘴里,青草味嚼的满口都是,倒勾起些食欲来。 昨晚就没有好好吃饭,今早又错过一顿,还花了力气走路爬山,肚子里早发出了紧急抗议。秦小猪恢复了神智,便立刻顺从腹中民意,准备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