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秦小猪狱中见闻
膏药钱跟着人到了县衙的前厅。前衙的厅堂是宋大人接待官面上客人,以及本地有名望的世族乡绅的地方。平日,膏药钱这号人是没资格进来的。今天托那位大人的福,膏药钱也生受一回。只她心里有鬼,泼皮敢肆意胡为、纠缠路人,有她一份纵容在里面,她多少脱不了干系。是以进得厅来,向两位大人见过礼后,她就一旁老实站了。不敢多看一眼,多行一步。 大人们不问话,膏药钱也不敢开口,眼睛盯着鞋面,额角却早已冷汗涔涔。半响才听新来的那位大人,用好听的声音问道:“你就是绰号膏药钱的吧?”膏药钱赶紧回道:“正是小的。”她强自镇定,说话间却带上了颤音。 蔡玉琦似乎全没听出来什么,轻声笑道:“很好。叫你来,是有些事要问你。” 膏药钱听得是要拿事问她,心情就跟腊月天掉进冰窟窿一般,通体拔凉拔凉的。她那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里的小聪明,这会全缩成个针尖大小,半分毛线点子也想不出来。哆嗦着就要下跪请罪,把泼皮和席驴儿卖出去,求大人饶命则个。 却听大人又问,“听衙内说,你很有些手段,消息灵便。便是那无名小镇上,哪家茶馆里卖什么吃食都门清。” 膏药钱没想到,这位大人神通广大到如此地步,连这件事也知道了。因大人没有上来就问,今日泼皮们无赖的事,膏药钱脚站得稳了一些。又不禁拿眼去看宋小衙内,不知衙内究竟是怎么说她的。竟叫大人拿这起子小事,正儿八经地问她这么个微末人物来了。 膏药钱心思转的飞快,恭敬回道:“回大人,此事也是极巧的。那茶馆虽卖饼子,却不是自己做的,是人做了卖到她家的。我有个妹子,恰是那做饼子的同乡。因此小的对这事,知道的比别个略多些。” 膏药钱字斟句琢地说了,说完心里又细想几遍,觉得自己的回答真个是滴水不漏才作罢。 蔡玉琦听了这话,也暗叹这膏药钱是个机灵的。她是事事都略知,又全不担什么干系。果然乡野之民不可小窥,市井之中最出人精。真个是哪里不出人才,这才有英雄莫问出处一说。便又问起那点心师傅的同乡,膏药钱的那个妹子,现在何处。 膏药钱心中一动,这位上官到此寻访这个吃食,莫不是和州郡衙门的小道消息有关。难道不是太守府里的老爷和夫人们爱吃点心,其实都是这位大人要的?她歪打正着猜到个擦边。又暗自盘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能从中得几分好处去,要不要分席驴儿一杯羹。算来算去,这事竟终归绕不过席驴儿去。 便整理词句,答道:“我那位妹子现正在后衙。”眼珠子一转,又道:“大人今日也见过的,和我一处的,便是我那妹子。我等今日去堵截人犯,一时凑不齐人手。临时召集些泼皮协助,不想那些人不服管束,惊扰了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膏药钱说到这里,撩衣跪下了,一边偷眼察看厅中诸人脸色。蔡玉琦涵养极好,听膏药钱拉拉杂杂说了许多不愉快的,也没露出半分不耐烦。宋小衙内知其一不知其二,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一脸懵懂。宋县令脸上却明显带了怒色。 宋大人心道:好你个膏药钱,什么时候衙门里要抓犯人,我这个县令大人倒是一无所知了。还有那些无赖女子的破事,蔡御史蔡大人和她还没来得及发作,这人却上赶着找死,跑这当口说来了。 膏药钱被宋县令看得一哆嗦,再不敢耽搁,忙接口道:“这捉拿的人犯一事,其实倒与大人问的那事极有关系的。” 宋县令闻言皱眉,也只能再听她说下去。膏药钱便把席驴儿糊弄宋小衙内的那个说法,翻出来又对二位大人说了一遍。蔡御史和宋县令虽知她这话里不尽属实,可这会儿姑且也只能信她几分。 话题的中心人物秦小猪,此刻正无知且无畏地在县衙大牢里发傻呢。按照秦小猪的性格,做了黑户,又落到被捕入狱的地步,就算不被吓死,也该狠哭一场才对。可一来秦小猪之前被捆着丢在骡车上时,已经哭过一场了。那些情绪差不多都发泄完了,这会不大乐意哭。 二来,世上有一种人,单个的时候胆小如鼠;和亲近的人一起时,便觉得有了依仗,不知道天高地厚。秦小猪现在就处于后面这种模式。 三钱因着孙大头一句话,连枷都没给她和秦八角上,又叫人把她们安置在干净单间里,算得上是极其优待了。若非如此,可有得她们罪受。旁的不说,就是那几十斤的枷锁扛在肩膀上,也是一项不小的折磨。 秦小猪没进过现代监狱,谁没事去那里玩呢。如今也说不出这古代和现代的刑狱文化有何变迁,只觉得这里实在神秘阴森。跟着那姓孙的班头进来时,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全是诡异的直角。也不知道过了多少道门,全连接着狭窄的甬道。 最后她们来到一条长长胡同里,说是胡同而非甬道,是因为这两边不再是高墙,而是一个个的格子间。格子间有大有小,大的里面人多,小的里面人少,顶小的就是单间了。比如她和秦八角那件的斜对面,就是个大格子间,里面关押了十来个人。旁边小一些的号子也有三四个人一处的。 这里面的犯人似乎都被关得久了,头脑出了些问题,看人的眼神也都不大对。全恶狠狠地盯着秦小猪和秦八角,真如一群饿狼,个个目露凶光,择人而噬。 住单间如何便是优待呢。无他,狱中自有规矩,新人进来都是要吃些苦头的。狱霸们要打杀新进者的威风锐气,叫她们今后服服帖帖听话;再来,也也是狱中诸人顺手谋些好处,讨要孝敬银子的手段。便是席驴儿不拿好处勾搭这里的牢子犯人,叫人把她们暗算了去。甫一进来,她们也是要挨揍的。 这些事,古今中外莫不如此。牢头狱卒们没有不知道的,这是惯例,况且她们手中也不乏那些狱中老油条的贿赂,乐得睁只眼闭只眼, 若不是今日被独个关了,秦小猪和秦八角都逃不过一顿好打。秦八角还算知道些世故,末了给经手的牢头狱卒,都偷偷塞了碎银子做答谢。秦小猪哪晓得这些,光忙着惊叹这长长的胡同了。 她俩不算什么重犯,轻巧的杂犯们才被关在这巷道两边。重犯、死刑犯和男犯,则另外收押在紧要处。为何这犯了重罪的和男犯会关在一处呢,其中还有些讲究。其中重犯死囚,都是注定要死的,只是届时死法上有些不同。 而男犯们,他们属于这个社会的弱势群体。进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就被剥夺了身为自由人的权利,任谁都能践踏侮辱一番。他们便是能活着进来、活着脱罪出去,也都是被糟蹋的不成样子,许多人便索性一死了之。 总之,这些都是进来后就不会再出去的。他们的关押地据说在这条巷道的尽头某处。此外,传闻本地县衙还有一处秘密的地牢,只关押谋反之类大罪的,但具体在哪里,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秦小猪和秦八角被别处号子里的犯人看得心里发毛,两个人都转过身面壁坐了。秦小猪适才被折腾地累了,牢中又昏暗,坐在一团稻草上,正有点犯困想瞌睡。 秦八角却把她揪醒,耳提面命地告诫:若是被人问起来历,一定咬死了,说就是她秦八角的嫡亲妹子。说完,又把自家还记得的那些妹子的乳名、生辰八字,家乡的大致方位、口音、亲戚什么的,嘀嘀咕咕给秦小猪说了。 秦八角低声说这话的时候,和秦小猪两人隔着木栅栏一边一个,探着身子,几乎是把嘴伸到秦小猪耳朵上说的。这场面虽搞笑,秦八角说话的口气却相当严肃,秦小猪不由地打点精神,战战兢兢听了记下。 她知道事关重大,心中默默记诵秦八角交代的每句话。其实记住这些信息容易,可一想到要被人当面质问着,再把这些话说出来,她又有些龟毛。万一紧张说错了怎么办、有了错漏叫人抓了把柄怎么办、抓住把柄后自己又该怎么办。秦八角无辜受了自己连累,又该怎么办。 想到后来,秦小猪居然又伤感了,抓过秦八角的手,哽咽不肯放下。秦八角一个大好女儿家,当着牢中值守和一众囚徒的面,被另一个女子这般拉扯不放手,饶是她江湖儿女再随性,面上也有些尴尬。 便对秦小猪低低喝道:“快放手,这是作甚,太难看了。”秦小猪死活不肯放。秦八角见秦小猪哭地实在悲切,又有些不忍,好言劝道:“你是个女儿家,又不是闺阁男子。做什么芊芊弱质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岂不成了笑话。” 秦小猪听了此话更为伤心,这是个什么狗屁世界。宅女也是女性的一种不是,什么时候起,竟连示弱的权利都没有了。秦八角见劝秦小猪不动,只能别过头,独个坚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