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簟秋玉容画柳眉
天哪……天哪……天哪！ 她，他，她，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匆匆跑出淞叶轩的玉无瑕，被秋日冷冽的风儿一吹，大脑立即清醒了不少。看着身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流云披风，玉无瑕哀嚎了一声，莹白的素手伸出，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了脑门儿上。 力道大的像是要击碎自己的天灵盖。 刚刚为救清霜一命，玉无瑕孤注一掷，什么都不在乎了，才会做出这样“豪放”的事来。如今，她已知晓清霜的性命当得无虞，一回想刚刚那间茶室中各种香艳的戏码，就忍不住地一阵阵地发烧。 清霜啊清霜，为了你，你主子今天，真的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啊…… 所幸沁棠阁离淞叶轩极近，莫玄羲身边没什么人，沁棠阁里的大多数人也都被她带回了雍王府，她裹着莫玄羲的披风，悄无声息地偷偷溜回了沁棠阁，抓了件和身上差不多颜色的衣裙胡乱套上，对着镜子，她又看着自己乱糟糟的发髻，不住地唉声叹气。 衣服她还可以自己搞定，头发她可是真的没办法了。 刚刚和莫玄羲的一番厮缠，时间也过去了不少，无奈之下，玉无瑕只能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发髻拆了，墨色长发披肩，又找了一个带面罩的素面帽子，戴上之后，她对镜看看，果然好了不少。 最起码红扑扑的像大红苹果一眼的脸蛋是没人能看见了。 草草地收拾了一番之后，她想了想，把那件流云披风叠好，藏在了衣箱的最里头。把这一切准备做好之后，玉无瑕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外走去。 走到沁棠阁外，发现秦疏竟然在外头等着她，见她出来，看见她大半夜地围着个面罩，他先愣了一愣，随即很快地反应了过来，对她说道：“启禀郡主，属下刚刚已经去太医院请过太医了，有两个精通外伤治疗的太医已经先行启程去往雍王府了；刚刚倚柳姑娘从流光殿里头出来，说镇国公主殿下委派了她其他的事情，要先走一步，还请属下护送小姐先行回雍王府。” 胡乱地冲秦疏点了点头，玉无瑕还是满脑子的都是莫玄羲，根本没能分出心来想些其他的事。心不在焉地准备上马车，秦疏还没来得及拉出脚踏，她就没有用脑子的、把着车辙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秦疏愣住，抬头看她，她正要往马车里进，却忘了低头。不留神的她，车棚的沿都已经碰到了她的帽子她还浑然未觉，稍稍使力，她头上的帽子就被刮掉，在月色之下，露出了精致美丽的小脸。 迎着月色，她的五官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芒，闪烁着神秘而又迷人的色调；带着些许红晕的脸庞，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娇羞可人；本就有着几分异域风情的琥珀眼眸，里头含着的是一汪不知何所思的清泉；墨色的及腰长发天然去雕饰，随意披散在肩上，丝丝秋风袭过，就像墨色的招魂幡。 此刻，她有些呆愣地看着秦疏，极致清纯的脸上却是一副无辜的小模样，这姿态，竟然让一向不近女色的冷面郎君看得忘记了呼吸—— 貌若天仙而不自知，才是美色的最高境界吧。 在那一刻，秦疏望着这个才只有十三岁，身板单薄的如纸一般的小姑娘，脑子里闪现出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念头。 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互相对望了很久，他们既是在看彼此，又不像是在看彼此。 至于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除了他们自己，无人知晓。 “郡主，时间耽搁不起了，我们快回去吧。”终究还是残存几分神智的秦疏先回过神来，看着思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的玉无瑕，他轻声咳了咳，刻意地偏离开了视线，有些尴尬地说道。 “哦，哦，好的……我们先回去……”玉无瑕经秦疏一点醒，也觉得有些尴尬。快速低头把掉落的帽子捞起，玉无瑕一骨碌地钻进了马车里，把脑袋埋进了马车里常备的软垫上，沮丧地拱了拱。 但是随即她又想到……这种垫子一向都是被她垫在屁股下面的…… 讷讷地又把头从垫子里抬了起来，玉无瑕觉得今天晚上她真的是丢够人了。抛掉对莫玄羲那么“主动热情”一事外，她在面对秦疏时的状态，也实在是太过失常了。 毕竟她修习过帝王权术，知道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无论内心如何的惊涛骇浪，表面上也要摆出波澜不惊的模样才是掌权者应当具备的能力。她是无瑕郡主，秦疏是她的家臣，在他的面前，就是装，也要把高姿态给装出来。 急于给自己的情绪找一个突破口，玉无瑕不断地给自己各种各样的心理暗示，把莫玄羲死死地从大脑中刨除，反复地刨，决不能让他再有冒头的可能性。 忽然，马车停住，玉无瑕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雍王府。明明觉得时间也没过这么长啊……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对了！清霜！ 忽然回过神来的玉无瑕一个激灵，刚刚因为沉浸在震惊与羞愤的心情一下子又转回成了担心与忧虑。此时秦疏已经给她拉出了脚踏，可她再次连滚带爬地从马车上蹦下来，一句话都没跟秦疏说就直接往瑶光里头跑。 如今她的身体有了内力加持，脚程自然快上了不少，不过片刻就奔赴至如今雍王府中最为灯火通明的地方。 她一猛子扎了进去，把候在院子里的人都给吓了一大跳。玉无瑕抬头看看，发现所有的人都在院子里，不由得一把掀开帽子，焦急地问道：“你们怎么都在外头？清霜呢？清霜怎么样了！” “郡主莫急。”檀龄看着玉无瑕的神色焦虑、气喘吁吁的模样，赶忙回答道，接着又抬头看了一眼清霜所在的那间小屋，如今已是房门紧闭，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回禀郡主，清霜在您走了之后不久短暂地醒了一会儿，直喊疼，周大夫又给她强喂了些止痛的药，她才勉强好了些，又昏了过去； 一个时辰之前，清霜开始发高热，还迷迷糊糊地说胡话，太医院的太医也给瞧过，除了开了些止血镇痛的药之外也是束手无策； 结果，方才一个面色冷冰冰的少年带着一个老者匆匆赶来，什么都没说，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我们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告诉我们只能在外头候着，不能吵，只能等，然后就把房门锁上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在外头候着了。” 听了檀龄的话，玉无瑕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莫玄羲没有骗她，果然是派了人来帮她。 想到莫玄羲那高明的医术，玉无瑕先搁回了一半的心，勉强有了点笑模样，先走到了那两个看起来非常多余的太医面前说道：“多谢两位太医出手，本郡主感激不尽。如今天色已晚，如今本郡主分身乏术，实在腾不出空来招待二位，还请两位太医先行离去，改日本郡主一定登门答谢。” 两位太医冲她拘了一礼，连声说着：“不敢，不敢。”听出了玉无瑕的言外之意，两个太医也没再耽搁，收拾好了药箱就急匆匆地告辞了。 打发走了那两位打酱油的太医，玉无瑕回头，看着靠墙站着的周梁也是一脸疲倦，眼睛下头还有淡淡的乌青，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疲力尽了。 “周梁，要么你去歇会儿吧。这里我看着就可以了。”玉无瑕上前一步，对隐在暗处的周梁说道。 冲玉无瑕行了一个礼，周梁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说道：“若是一会儿有什么突发情况，周梁还是有点用处的。护了清霜姑娘一整天，最后这个要紧时刻，属下不能离开。” 他的眼前，依稀浮现出那个瘦弱的小姑娘，是如何死死地攥住他的手腕，告诉他，她不想死，求他救她。 那双眸子太过坚韧澄澈，在那一刻，他又一次感受到，身为医者最心酸的无奈。 他无法承诺他做不到的事情，只能一遍遍地用最温柔的声音语调来安抚她，告诉她，他会尽全力。 直到现在，他的手腕处还有被清霜紧紧攥住时，那种因为用力过度而产生的麻木之感。 眼见劝说未果，玉无瑕也没再多说，只是默默地走回檀龄刚刚为她布置好的软凳之上，看着那个小小的房间里传来的忽明忽暗的光线，紧紧地攥住了双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头的光才稳定了下来，紧闭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身着玄色长袍，满头鹤发、精神矍铄的老人大步踏了出来，看着匆忙站起的玉无瑕，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而跟在老者身后的松竹依旧板着脸，看见玉无瑕才有些许的客气，但语调也还是冷冰冰的：“无瑕郡主，您的侍婢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让她好好休养，一个月之后就可以下地了。但是这一个月里最好保持安静的环境，以免修补她身体的蛊虫暴起反噬。一个月后，我和大长老会回来，为您的侍婢取蛊虫。” 听见了松竹的话，玉无瑕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一颗悬了半天的心终究是落回了肚子里。 终于……她把清霜的命，从老天爷手中夺回来了。 周边围着的几人，听见了松竹的话，也都松了口气，只有周梁，对玉无瑕轻声说道：“郡主，属下先进去看看清霜姑娘。” 冲周梁点了点头，玉无瑕客气地将松竹送走。回眸看向已经从地平线升起的太阳，日光浅淡，却光芒万丈。 初升的太阳，是另一种希望。 莫玄羲，无论你接近我，到底是何种目的，但在这一刻，我却觉得—— 认识你，真的是我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