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轮椅
自李谔高烧醒来之后,压抑沉闷的气氛再一次光临碧荷田田、湖水轻漾的侯府别院。李江与侯府别院的两个小厮,连同青篱带来的几人以及胡流风等十几人,立在李谔房门外,面带焦色不住的向密垂着门帘的房间张望。 那里面是静悄悄的一片,岳行文与容凌云已进去两个多时辰为李谔切分粘连在一起的脚趾,等得太久,又太过安静,青篱心中忐忑不安,几次想冲进那房间内看个究竟,却在要挪动脚步的最后一刻生生的忍住了。 胡流风面色稍沉,脸上是少见的肃然。在青篱第五次想要冲进那房间时,他淡淡的开了口,“没想到你还有这般不镇定的时候。” 他离青篱五六步远,声音轻淡而飘渺,随风送来,听在耳中有几分感慨还有一丝说不明的情绪。青篱与站在她身边的几人微愣,左右看了看,才明白这是跟自己说话,忍住向那房间冲的脚步,眉稍微挑,出言反讥,“我也很少见胡公子有这般正经的时候……” 本来压抑的氛围与胡流风的语气而形成的略微怪异的氛围,因她的这话顿时荡然无存。 胡流风微愣过后,突然一笑,转身向湖中曲桥走去,行了几步,背对众人自嘲一笑,喃喃低语,“我怎么就忘了她一向最会岔话,破坏气氛的呢……” 眼波透过湖面,宏远寺山道上轩宇送花给她,被她故意扯到会不会武的一幕似乎又出现在眼前…… 一阵微风吹来,温热的风带着碧荷的清香以及胡流风的只言片语,青篱只模糊听到几个字眼,不由眉头轻皱。 柳儿看向胡流风远去的背影,低声朝青篱道:“小姐,胡公子真怪……” 刚才说那一句话,竟然是十分亲近的语气,小姐与他可没有亲近的交情呢。 青篱点点头,是怪呢,这胡流风她还从来没看透过,表面总是副玩世不恭,风流倜傥的模样,可实际上,青篱知道这样的人远远不是表面所看到的那样。 这倒也还罢了,表里不一的人多了去了,这世上的每个人都会伪装,或多或少的将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掩盖起来,只给某一个人看。 青篱看不懂的是他对青阳的态度,如若是无情,为何每次一起时,可以笑得那么开心,而且青阳上次赶他走,他使出苦rou计,硬是不走,如若是有情,可,却也看不出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来。象胡流风这样聪明的人,不应该不知道青阳的心思,更不应该这样若即若离的游离在青阳的左右……这样摇摆不定,不似是他这样的聪明人该有的作派。 想到青阳,青篱突然眼睛一热,她走的那般突然,未必与胡流风没有干系,如今已将近两个月,却没有写只言片语给她,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又想起青阳走时,细雨蒙蒙,静巷悠长,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之中的马车让人觉得分外的孤寂…… 转头看胡流风一身青衫的坐在湖心亭中,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要帮青阳做说客……无论她做这个合不合适,为了青阳她都要试一试…… 密垂的门帘突然挑起,岳行文的月白衣衫出现在门口,不顾齐齐向他张望来的询问目光,径直走向青篱。 他的面容淡然,看不出喜怒,青篱一颗心揪着,紧张的盯着他,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拳起,手心沁出丝丝的汗意,想要问李谔的情况如何,却又不敢问,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呆呆的望着他。 岳行文盯着她,好一会儿,才突然轻笑出声,黑眸中透着发自内心的喜悦,轻语,“你快自由了……” 只这一句话,青篱的心突然下子雀跃起来,这意思是说李谔的腿伤能好?笑意刚涌到眼底,暼到李江几人,连忙又收起,低声嘟哝道:“先生这话传到李谔耳朵里,又要故意找你的茬儿……” 岳行文轻笑一声,转头向李江三人道:“小候爷的伤势虽重,所幸未伤及筋脉,将养些时日,待皮rou愈合,应该不碍行走……” 他的话音一落,李江几人连带红姨众人均是一脸的喜气儿,红姨双手合十将菩萨众神谢了一个遍儿。李江则一挑帘进了屋中,刚进去便听到容老太医的喝斥,“出去,出去,一身的灰尘……” 岳行文轻笑,回身又向屋内走去,只是确认了李谔的筋脉无碍,便连忙出来说与她知道,事实上还没医治完呢。 青篱突然觉得自己是这般的幸运,李谔伤成那样,竟然可以完全康复,在心底谢了十几遍的菩萨。 提着的一口气猛然松了下来,才觉双腿已是站得僵直,刚一抬腿,一股麻意从底传来,青篱不由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唬了红姨一跳,那几人连忙搀扶她,却见她苦着脸,眉眼带笑。 靠在红姨身上,好一会儿,腿上的麻意褪去。再看看门帘密垂的房门,转身向曲桥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奶娘,待会儿叫小可去找一趟季平安,把我前几日画的图样拿给他,叫他赶快做。” 停顿了一下,又道:“木料什么的都要用最好的,柳儿待会儿先支五十两银子过去,告诉季平安,银子若不够只管来取……” 红姨和柳儿转身去了。青篱沿着曲桥行了几步,前面是个分岔口,一边通往无人的小石亭,一边通往胡流风现坐的石亭子,刹那间,心思转过,交待杏儿与合儿,“不必跟着了,去门外守着,若是那边有需要,你们也搭把手。” 便向胡流风坐着的石亭子而去。 胡流风又是那副桃花眼波流转,笑意盈盈的模样。看着她一步一步缓缓行来,笑道:“可是那小侯爷无碍了?” 青篱笑着点点头,“是,胡大人料事如神!” 胡流风哈了一声,做得意状。 青篱在他对面坐了,伸手拎了红泥小炉上的铜壶,准备沏杯新茶喝喝,虽然是近六月的天,但是她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的这副身子,一直都是畏寒的,所以,她一向只饮热茶,而且是要微微烫嘴的那种才喝得舒服。 胡流风含笑看着她的动作。 青篱被他看得奇怪,低头一看,自己面前正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碧盈盈的新茶,不由一愣,随即将小铜壶放在原处,坐了下来,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温度正正好。 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时候沏的茶?” 胡流风眼波一转,笑道:“你上曲桥的时候。” 这情形让青篱忆起原先在京中,每次她去草药园子,那人总会提前沏着这一杯温度刚刚好的新茶给她…… 把心中一刹那的惊奇与怪异赶走,连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喝热茶,甚至是喜欢喝这个温度的茶这样的问题也不敢再问,含笑点点头,“谢了。” 胡流风虚摇着手中不存在的扇子,不在意的一笑,将头转向身边密密簇簇的荷叶丛,其间已有十来枝粉荷绽放开来,另有不少已打了苞的荷花剑一般星星点点布在碧荷丛中。 幽幽的开了口:“……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苏二小姐这诗虽然只得两句,却是将荷塘的景致勾勒得栩栩如生……” 青篱正思量如何开口问青阳的事儿,猛然一听这话,诧异的抬了头,捂嘴一笑,“这是哪年的老古懂,胡公子又给翻了出来……” 胡流风一笑:“看到此景,突然想了起来。”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这么一想,又想起苏二小姐的将进酒,那般酣畅淋漓,胡某一直好奇,苏二小姐处在深闺之中,缘何有这般只有男儿才能体会到的心境?” 青篱诧异他屡屡提及往事,但却还是极快的回答,不想让他看出丁点儿破绽,“快意人生,何分男女?” 胡流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苏二小姐好高远的胸襟……” 青篱低头喝茶,一面思量胡流风的怪异,这样的怪异她之前感受过一次,就是那次宏远寺之行时…… 抬起头,笑着打断他,“若说胸襟,我认得的人中,却没一个比得过青阳县主的。胡公子以为呢?” 胡流风微愣,随即笑道:“县主的胸襟自是我们等比不了的。” 这话的意思是指青阳的皇家身份,而非指青阳自身。 青篱心中一动,莫非,胡流风碍于青阳的身份,并非无情,所以才这般若即若离? 还欲再说,却见岳行文跟在容凌云身后行了过来,连忙起身相迎。 容凌云手里握着一张,青篱只觉眼熟。 容凌云满脸笑意,将纸伸到她眼前,问道:“丫头,这个东西是你画的?” 青篱疑惑的凑近一瞧,正是自己画的轮椅图纸,只是那歪七扭八的线条让她的脸不由一红,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岳行文从容老太医手中接过纸张描了一眼,伸出白晰修长的手扣了扣太阳xue,无奈斥道:“你这也叫画?日后莫说是为师教过你……” 一言未完,容老太医辟手将那图纸抓了过来,吹胡子瞪眼,“你小子长能耐了?敢在老夫眼皮底子下‘为师’,‘为师’的这般自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