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青洛(一)
“公子,赤腥草已经长成形,是不是要采了?”药园的赤腥草成熟,舞墨来请示苏明颜。“再过几天,我看这几天便会有一场大雨,等雨过了再摘不迟。”没什么急用的,让它再长两天好了,“今天可有发生什么事?”他总觉得今天的气氛不对劲,说不出哪里不舒服。“今早有人闯进府里要抓六公子,把公主吵醒了。”咝,苏明颜倒抽了一口凉气,怪不得,公主的起床气……他想起了来到公主府后第一次随公主出征的事情。 奉安公主的名字响彻天下,并不只因为她养男宠,还因为她年纪轻轻已身经大小百余战,帮现在的中原霸主天敬帝登上王位并坐稳了江山。可以说没有奉安公主,就没有今天的天敬帝。那次征战泠葛,清晨天还微微亮,敌军就叫嚣起来,苏明颜很不明白,公主当时已经是战名在外,对方为何还如此嚣张。他记的那是第一次见识传闻中奉安公主的起床气,那天公主被吵醒,发鬓散乱,寒冬腊月只着一件单衣就提着剑冲了出去。回来的时候,一身白衣已被血染透。苏明颜无法形容那样的风戚染,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剑尖和衣摆滴落下来,在她身后凝成一条暗红色的血腥之路。白皙的脸上也沾着点点血迹,与她冷漠的表情相对比,让人不寒而栗。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或许泠葛国还可以多存在些日子,这场加速泠葛走向灭亡之路的战争,起因只是扰了奉安公主睡觉。不知泠葛遗民回想起这段灭国往事,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这些年或许公主的作风过于温和了,当然,这种温和是与以前相比的,身上的戾气渐渐淡了下去,很多人被时间冲淡了记忆,那种触目惊心的杀戮在他们的脑海中逐渐模糊起来,对公主的敬畏之心也在慢慢淡化。这是个不好的兆头啊,苏明颜想,世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公主现在为了陛下不得不忍气吞声,等到有一天忍无可忍或是不必再忍,也就是她大开杀戒的时候,到那时,天地都会为之变色。 “把我配的安神茶煎了给公主送去。”公主的火气没这么容易散,又不想发在他们身上,估计这一天心里都会窝着火,今年开春以来第一次用安神茶,不知是哪里来的感觉,苏明颜忽然觉得今年应该多备一些。 从碧柳轩里出来,心里依旧是有些烦躁,这种时候风戚染并不想再逼迫自己回到北辰殿去处理政事,墨书报上来的事情让她连强制自己专心的心情都没有了。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免得一时失手伤了人。绕过倚光阁来到若湖,远远的有一道青影伫立在湖边,戚染顿了顿,就站在远处看着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么瘦弱,眼中遮不住的恐惧,几年的时光,他已经成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大公子了。 青洛站在湖边,望着这一湖碧水,神思有些恍惚。他永远记得那场大火,那场好像要烧尽天地的大火,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惨叫声,那一声声凄厉的呼喊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作为那场屠杀的唯一幸存者,十三岁的他失去了一切,像过街老鼠一样躲在肮脏的角落里忍辱偷生,过着行尸走rou的日子。是公主,改变了他。 那天,是寒冬中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早晨,衣衫破碎的青洛被冻醒,昨晚他新找到的这点干草并不怎么暖和,若果不是铁丐李抢走他好不容易收集来的干草,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蜷缩在破庙的神像后面。铁丐李是这一带的乞丐头,仗着自己力气大,喜欢欺负其他乞丐,霸占他们好不容易讨来或是寻来的东西也是常有的事。青洛出身名门,对庙中的神像很是尊敬,可因铁丐李抢了他的干草,为了不被冻死,他只好藏在神像后面抵御寒风。寒冷让他过早地醒来,如果能睡上一天的话,他现在就不至于因为腹中饥饿而难受了。自从家破人亡,他已经习惯了饿肚子,青洛算了算,上次吃到东西,已经是四天前的事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连去找吃的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会饥寒交迫死在这里。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痛快,但他不能死,他要活着,要报仇。于是青洛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身体,出去找吃的。 冬天出门的人变得少了,这就意味着更难讨到东西,曾经锦衣玉食的他实在无法像其他乞丐一样厚着脸皮去乞讨,每次只是站在一边直直看着,有时会有人不耐烦地扔给他点什么让他赶紧走开,虽然能够得到些吃的,但数量远远不及其他乞丐,他从来没有吃饱过。青洛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今天并没有人好心扔给他一个硬馒头或是其他什么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眼看到了中午,依旧没有一点东西进肚。 “馒头!刚出锅的馒头!”正是午饭的时候,卖馒头的小贩卖力地吆喝着,这三大屉馒头要尽快卖掉,冷了就没人要了。青洛望着街对面那些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小贩正忙着收钱,没有注意四周。他不能那样做,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青洛提醒自己,可他的身体却没有听从,着了魔一样一步步往对面走去。 “让开!都让开!”华丽的马车疾驰而来,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大家都急忙躲避,只有青洛,只顾着冒着热气的馒头,全然没有看见疾驰而来的马车,当他正在紧张如何拿了馒头逃跑的时候,突然被撞飞出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怎么回事!”疾驰的马车突然停下,车内的风戚染险些被甩出去,幸好她从小习武,及时拽住了一边的窗幔。“回公主,撞到了个小叫花子。”“死了么?”“好像还有气。”“带回去。”戚染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命令,一个叫花子的死活与她又有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