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长恨
她微一沉吟,任由宫人们解下斗篷,又换过常服,这才进了正殿。 几位阁臣袍服齐整,正座上等候,双方分宾主谒见后,皇后也不避讳,让身边宦官以金丝如意将珠帘挑开。 “大家当初共处一座营帐,面都见熟了,又何必用这劳什子装神弄鬼!” 她微笑道,很是诙谐从容,那几人不由一笑,凝重的气氛稍微松缓了些许。 皇后端起翠玉盏抿了口茶,好似没看见他们眼中的焦灼,径自开口问道:“徐绩家中如何了?” 几人正是满腹心思,被她这一问,不禁一楞。 徐绩虽然才不出众,却因长年浸润朝政,又有迎今上入京的从龙之功,这才做了首辅,其余几人口中不说,心中却甚是鄙夷他这种贰臣叛徒。 他们听说徐绩遇害,都只是派人去府上吊唁,如今乍听皇后问起,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虽然是前朝旧臣,却能顺应天命,辅佐新朝,这一点可说是功不可没。” 皇后款款说道:“徐夫人遭遇丧夫丧子之痛,唯一的爱女也应选宫中,可说是孤苦伶仃,我看着甚为不忍,你们各家的夫人和女公子若是有暇,也该多多照应才是。” 众人唯唯称是,皇后由云氏夫人说起,谈及云时在姑墨的大捷,话题一转,又论及了此次的军费开支。 几人见此阵仗,纷纷以目示意,其中刘荀最为年长,也是今上器重的谋臣,他干咳一声,委婉道:“此次战事封赏不少,国库中虽然仍有赢余,却也架不住多方支用——江南今岁水患连连,江州又有蝗灾警讯,惟今之计,朝廷施政需缓,不宜有什么大动作。” 皇后闻听此言,秀眉一挑,似笑非笑地将茶盏放下,“刘卿这话说得奇,国库空虚,正要开源节流,新政十二条刚刚颁布,犹如久旱甘露一般,又怎么谈得上什么大动作——难道看着百姓饿死才是正理吗?” “娘娘,新政十二条虽然不乏真知灼见,却是与民无益哪!” 一旁的李赢年少气盛,禁不住喊了出口。 皇后手中一凝,面沉如水,那一抹笑容也化为冰冷,“怎么个与民无益,我倒是想听听清楚!” “启禀娘娘,这十二条看似革新弊政,消去冗繁,却是用事太激,用时太急,用人……也太偏!” 李赢背上冷汗直下,却仍咬牙把话说完。 皇后听完已是大怒,却仍隐忍不发,她抬起头,凤眸中不怒自威,光芒摄人,阁臣谁也不敢跟她对视。 “你们如今居身中枢,却是越发因循守旧……哼,也罢,我们也不必耽于口舌之争,且看成效好了!” 她端起茶盏,却不就饮,一旁宫人会意,于是上前轻道:“娘娘已经疲倦,请改日再来吧!” 几人无奈,鱼贯而出,从中庭而出,到了照壁前,才听李赢低声怒道:“牝鸡司晨!” 众人心中一凛,无不变色,环顾四周无人,惊恐之外,却都深已为然。 “我们殚精竭虑,推翻了景渊帝,以为救民于水火,却没曾想……” 刘荀捋着长须,怅然叹息道,其他人亦是面带愁绪,无言以对。 ***** 梨尚院中,日已近午,今日的课程便告一段落。 秀女们络绎出门,乘了自己的小轿离去,片刻工夫,只剩下宝锦一人。 论起身份,她不过是一介乐者,当然也不会有什么轿辇接送。 她朝前走了一段,却听身后有人唤道:“玉染!” 愕然回身,却是那位若羌的明月公主。 她紧走两步,与宝锦并肩而行。 风吹起了两人的衣袂,明月的身上环佩轻响,丁冬悦耳。 已今初冬,她却只着一袭红锦长袍,红得似火焰一般,一头青丝也不梳髻,只是纷纷落下,以金蝶扣卷,白玉般的耳垂上缀有大颗髓玉,粉光莹莹,摄人魂魄。 她肌肤似雪,眉目深刻,自有一种塞外绝丽。 “我曾经见过你父王一面。“ 半晌静默后,明月终于开口了。 “城破之时,他已经自尽。“ 宝锦低声答道。 明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 这没头没脑的突兀一句,宝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却听明月又道:“若我父王也能知些廉耻,我宁可去教司坊,也不愿受此礼遇。” 这话几近大逆,已十分危险,宝锦望着前方——她的居处已近,正要辞别,却听身旁砰的一声,很是沉重。 她回眼去看,却见明月已摔倒在地,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全身都在颤抖。 “你怎么了?!” 宝锦俯身就要把她扶起,刚一接触,却好似浑身都坠入了冰窖之中,不禁打了个寒战。 “快去叫太医——” 她急声呼唤经过的侍卫,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牢牢攥住—— “不要叫太医!” 这沉痛的,撕心裂肺的一声,几乎让人心颤。 明月雪白的牙齿都在打战,她勉强露出一道微笑来,“不要让我丢人现眼了……” 宝锦捉过她的手腕,微一把脉,不禁变色—— “这脉息……!” 她扶紧了明月,一字一句问道:“是谁做的!” “还能有谁?” 明月笑得宁静,眼中染上了绝望的死寂,“十六根金针刺我的背后重xue,就是想费了我的武功——他们还怕我在龙床上杀了当今圣上呢!” “他们……是谁?” 宝锦艰涩地问道。 “当然是……我的父王,母后,还有……兄弟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