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秋花
时间已接近午夜两点,事后,偌大的浴室中只剩下温泉池入水口哗哗的水声。池边的地暖大理石上,透过nongnong的水蒸气可以隐约看到两个人影。 阿瑞斯坐在那里,抱着面对面跪坐在他大腿上的她,几乎整张脸都埋在她的胸前,声音的震动直达她的胸腔:“刚才……伊曼纽尔大人恐怕是来试探您对那些由于扩建支部而组织起来的反抗者们的反应的……” “你为什么不说他是来突击我都在偷偷摸摸地干些什么的呢?”安娜斯塔西娅的手温柔地抚摸着青年后背上的疤痕,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的温度。 ——那个求婚。 按照贵族间的法律,如果她与他成婚的话,那么伊曼纽尔至少会在法理上掌控一半以上的帝国,倘若她“意外身亡”的话,她的全部都将由他来继承;如果这场婚姻由更加年长的前辈来指定,那么她的一切都会在契约签订的瞬间变为他的财产。 当然,以上都是基于最庸俗的假设。庸俗到,这真的会成为一场婚姻。 所以说,无论是哪片海哪国的律法,婚姻这种奇怪的合同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而回归现实,伊曼纽尔他提出这个……是为了什么?这显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除非……除非,他们的分歧已经大到需要留后路的地步了。 或者说,这只是一个玩笑。然而若是玩笑的话……安娜斯塔西娅会唾弃在这上面浪费精力的自己的。 阿瑞斯埋在她的胸前又说了几句什么,她陷入自己的思考没有听清。短暂的沉默后,她理直气壮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陛下……”似是叹息,他抬头,湿润的灰蓝色双眸中映着她的脸,轻声道,“我可以先问个其他的问题吗?” “什么?”她挑眉。 被她精心设定了价值观的他一向很乖,从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是故安娜斯塔西娅对她的战神一向宽厚无比:他不可能犯错,前提是只要她不犯错。 然而,“思想”是一种脱离于期待与规则的东西,在生命曲折的道路上逐渐发展成独特的多面体,脱轨于理想的规划。动物一旦有了思想就会主观性地进化,人类一旦有了思想…… 他静静望着她,问道:“您为何没有给我盖上您的印章呢?” ——天龙人奴隶的烙印。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安娜斯塔西娅深深感到,一向自诩于尽在掌握之中的世界,冥冥之中……有什么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讨厌讨厌……就好比三年前的那日在马林弗多的战场上,肯德里克圣那个胖子宣布她的“罪过”、把她从天龙人的名单中除名时的那种感觉——对未知的恐惧。不、她才不会承认自己会有“恐惧”这种贱民才会有的情感,那只是一种出乎意料的短暂空白。 造物主是全知全能的神。 造物主的后裔自然也是无所畏惧的神子。 她嘴角上扬,手下抚摸着的他的后背只有些细碎的已经完全愈合的疤痕,并没有那成片的烙印痕迹,语气温柔地发出了警告:“我……不希望自己再听到这么弱智的问题,阿瑞斯。” 他的体内有着她的基因,那是这世上最完美的螺旋,他竟然要在自己的身上烙上那样低贱的标志…… 她,要怎么惩罚他好呢? 阿瑞斯在她的神情中读到告诫。苦笑一声,心道四十六条染色体中的另一半呢?那是原罪,或者说,是被称为“原罪”的血脉,在当今的环境下:它指引着伟大航路的尽头、玛丽乔亚的国宝、空白历史的真相…… 可盲目地追求那些事情,能改变什么呢?那些……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只会带来****、战争、饥饿、死亡的事情唯一的利用方法就是继续被利用,被极少数人继续利用罢了。 他动了动双唇,湿润的水蒸气下干涩地只有语气:“陛下,我……果然还是嫉妒啊。” 嫉妒着那些贱民、嫉妒着低贱的基因,可以毫无障碍地成为她的所有物,用烧红的烙铁在背部留下暗红的烙印。谁都可以,民间的人们无论是谁都可以做到这一点,甚至于,有朝一日……那个男人说不定……然而,唯独他自己却不可以。 “所以呢?”她眨眼,笑出声,从他的双臂中起身,走向浴室一旁的大理石墙壁,熟练地按了几下,出现了一道暗门,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类调|教器具,她拿起一个黑色的皮质项圈,转身道,“既然你嫉妒他们的话,就罚你做和他们一样的事好了。今晚的月光很美,一起去散步吧。” 世界贵族“天龙人”就有一个好,宫殿到处随手可取这种道德败坏的玩意儿。 安娜斯塔西娅一身白色的浴袍,金发简单盘在脑后,未饰任何首饰,手中握着一条狗链,牵着她的“爱犬”,穿过圣地宫殿的庭院。 月光下,“爱犬”肌理分明的后背没有那标志性的烙印,戴着黑色的眼罩,维多利亚式的复古男式贞|cao|带挡住了臀间全部的风景。粗糙的石板路在他的肘关节与膝关节处磨出血丝,背部与腰臀的肌rou随着四肢的动作微微起伏。 “喂喂,那是阿瑞斯队长吧?” “你没看错?!” “怎么可能!天哪阿瑞斯队长的rou体呜呜呜我死而无憾了……” “哈啊,果然和陛下是这种关系。” …… 被封上了视觉,出色的见闻色霸气让他的听觉更为敏锐。宫殿角落处聚集起来的守夜者们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八卦,指指点点的闲言碎语此起彼伏。 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强大的愈合能力,让他身上的新伤也只剩下了浅浅的疤痕,月光把皮肤打出了苍白的颜色,就如同她上了妆的肤色一般。 安娜斯塔西娅牵着他穿过庭院与回廊,停在侧门处,抬手摸了摸他折射着碎光的暗金色头发,道:“我们出去走走吗?” 狗当然不会说人话,阿瑞斯低头,寻到她的脚,亲吻了她的脚背以示回应。 晚秋的夜风带着寒气,只穿了一件睡袍的她脚面冰凉,如他的唇。 “很好。” 在守卫军官的震惊中,安娜斯塔西娅牵着那位在外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死之战神”走出了寝宫的侧门。“圣地”玛丽乔亚的面积不算小,虽然很可惜,但看来走不了多远呢,以这样的速度。不过…… 夜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枯黄的树叶像是春天的花瓣般纷纷掉落,不可避免地落在身上。干枯的叶片宛如薄脆的纸张,划过皮肤留下了浅粉的痕迹以及少许的痛感。 “还真是让人有种荒凉的感慨啊,阿瑞斯。”秋季盛开的各类花卉被园艺师装点在各处,而其中数量最多的各种菊花则是……葬礼上最常见的,不是吗? 她清楚,时间在流逝。留给她那本就不多的时间,却让事情胶着在这种无聊的对峙上,无聊的喊口号、无聊的刺杀、无聊的暗线情报战…… “革|命军不是傻子,”就像是对真正不通人语的宠物似的,她对着脚边的男子自言自语道,“在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哪怕呼声再高,他们也不会主动掀起全面战争……” 但反过来也可以说,全线作战的准备海军本部早已部署完毕,就等待着对方的“第一枪”。 阿瑞斯微微皱眉,沉默着没有回应。 “我觉得我应该换个角度,比如说……如何让民意膨胀到站到道德制高点?嗯?阿瑞斯?”感到手中狗链向另一个方向的力度,安娜斯塔西娅在惊讶过后立马换上了了然的微笑,“怎么,你的鼻子嗅到什么了吗?” 他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但不是用鼻子。戴着眼罩被剥夺了视觉后,优秀的见闻色霸气让他听到了更远的地方、听到了更为细微的声响……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那绝不是换岗的士兵或为某位大人去夜宵的侍女,而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因为其中某个微弱的气息不出意外应该是—— 斯图尔特。 三年前伊诺奇岛事件时,安娜斯塔西娅宫亲自复活的男人,八百年前弗罗洛女皇最忠实的亲信,如今却满身蜡油地藏在圣地角落的树林中与侍女偷|情。 安娜斯塔西娅微微睁大双眼,却没有丝毫的惊讶,停在距他们五六公尺的位置。脚踩枯草的声音早已引起了当事人的注意,赶在那位侍女转身前,安娜斯塔西娅啪啪啪拍手鼓起了掌,偏头,抬高声音道:“真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没想到我的近身侍女还有这种本事……” 事已至此,右手还握着马鞭的女子转头,脸上全无宫中的乖巧,嚣张地瞪向她,惊讶地望向依旧跪爬在她脚边的青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你也是好手段啊,陛下,能让阿瑞斯队长这样的人才屈服于您。” 安娜斯塔西娅挑眉,不愠不怒:“这就是你对我说话的口气?” “不然呢?”侍女K反问,“求您当做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贵陛下与手无寸铁的面首骑士,她有什么可怕的? 满身殷红鞭痕的斯图尔特闻声缓缓睁开了双眼,第一眼就望到了安娜斯塔西娅那双晴空般湛蓝的双眸——那是……不、她不是! 在见到如此的他时,没有愤怒、没有接踵而至的惩罚、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那双与她一模一样的蓝眸就这样静静地观望着发生的一切,可……她不是她!不是陛下……不是那位温柔地亲吻他又狠狠折磨他的女皇陛下,而是…… 粗糙的仿制品。 无比粗糙,连感情都表露不出的仿制品。 八百年前,玫瑰丛中,当弗罗洛女皇把那把刀插入他的胸口时,他死了。八百年后,当他从华丽的棺椁中醒来时,这个仿制品的双眸在晴空下闪闪发亮,对他说:“我需要你,贱民。” 他的陛下终究是丢下了他,再也没有回来。而是派给他了这样一个低劣的玩偶。而这个女人既无法让他满足、也无法表演得像她,那么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陛下……”斯图尔特轻轻哭泣了起来,却散发出了阴冷的杀意。 阿瑞斯猛地摘下眼罩,起身单膝跪地,一手把安娜斯塔西娅护在身后:“陛下!” “呐,”侍女K走到斯图尔特的身后,含着他的耳垂,小声道,“就是那个女人哦,她利用你,利用你对陛下的情感,利用你的陛下的相貌,做着伤天害理的蠢事。” 而抢走本应属于你的一切恩惠的家伙,正是那个戴着狗链的小白脸哟。 ——!!! ————!! …… 瞬间发生的事,任谁也没有反应过来。或者应该说……不愧是斯图尔特。全力爆发的实力仿佛切断了空气……不,或者说,他的武器就是空气本身。 凝结气体制成的长枪直直击向阿瑞斯,力道大到让他直直向后飞了出去,撞倒了后面的百年古树。安娜斯塔西娅手中狗链的一端猛地脱力,在她细嫩的手掌中央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血腥的味道蔓延开来。那是胸口的位置,长枪贯穿了阿瑞斯的整个心脏。好的攻击,永远都是一击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