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白学现场
她……为什么会在这出对立的站队中,选择了她呢? 已经单膝跪在船尾甲板上的美拉达,对自己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就如同自己为何要跟来一样,答案似乎已经和为题融为一体,暧昧而慎重。 凭借哈巴涅拉王国的患难,再加上三年前从艾斯口中听说的马林弗多的事情,美拉达多少知道这世界上有两个安娜斯塔西娅,一个是宣传中的,另一个是她本人。而后者对前者不但了如指掌,而且还乐在其中。 美拉达甚至不敢去问香波地群岛的大火是否真的出自她手?甚至……香波地群岛的大火本身是真是假。 ……这简直是这世上最奇怪的事了,她仿佛在期待着、鼓动着人们推翻自己的政|权。 事实上,现实也是如此。 全面战争的号角已然拉响,革|命军宣战的******迟迟发出,海军在短短数日间便连连失手,而此时应该最紧张最关心前线的皇帝陛下……却在海贼船上谈笑风生。就像……被抛弃了一样。 ——猛然听来,这真是笑话。那个弗罗洛·安娜斯塔西娅竟然会被抛弃? ——但是更为可笑的笑话则是,艾丝·美拉达竟然对她产生了同理之心。 疯了,可此时疯狂的却是逐渐陷入战争的全世界。 新世界的海域——“火拳”的势力范围内还算和平,但蠢蠢欲动的欲|望从未停止。海贼们随时都可能在岛屿上兴风作浪掀起腥风血雨,到时候……增添的也只是普通人的苦痛罢了。 战争会造就英雄,会造福胜方的后人、会欺压败方的后人,但会死掉更多的……经历战争的常人。 屠杀、暴乱、饥荒、瘟疫……当死亡成为了冷漠的数字时,谁还有精力去后悔“如果没有推动战争”呢?在这其中,每个人都有责任,时代的每一个人都冷眼看着战争的掀起、都热血地鼓舞着好战的因子,每个人……每个人每个人每个人,都是在集体犯罪。 而解决战争的方法呢? 只要,其中一方赢得了彻底了胜利……就好了,彻底的。 否则,缔结任何和平的条约都只是在延缓战火再起的时间,给弱势方更多机会修整的话,日后的场面会更加残酷。 ……这就是答案,用恐怖的死亡数字,换取疲惫的和平。 人类果然都是屁股决定脑袋,美拉达垂眸望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想。海风吹动了船灯,她的影子也在甲板上变换着角度。她家是东海哥亚王国的贵族,她的父母、兄长嫂子和新出生的侄女还在那座岛的庄园别墅中,所以……她除了安娜斯塔西娅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安娜斯塔西娅静静望着眼前的女子,她擅自做了骑士的礼节,说了“请选择我”这样的说辞,像是某种道德上的逼迫,然而…… 天龙人从来都没有道德,对……吧? 她背靠着木质的围栏,抬起手臂,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目光却抬起,向前望去,那里站着另一个人——火拳。 那个男人安静地站在那里,昏黄的船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黑夜与阴影模糊了他的五官,但同样的平静却感同身受。十步的距离,三人成了钝角的三点。 ——这个时代中,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们感到震惊的事情了。 很多年后,人们会记载这位叱咤四海的海贼商人在战争爆发的那年被旧时代召回了她精神的故乡,她是来自东海的贵族、帝国的百合花、有着祖母绿般双眼的绝世美女。 尽管此时,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地点与时间,在场的每个人都散发着自身的不够成熟。 越是祈愿和平,越是激起对抗。 越是宣扬和平,越是参与战争。 这是人类文明永远也逃离不了的怪圈。 安娜斯塔西娅终于对面前行礼的美拉达说话,湛蓝的瞳中映出的却是按个男人的身影,口吻如同刚刚童话一般温柔:“你这样有趣的想法,问过他的意见吗?” 她说,“他”。语毕,嘴角上扬,对艾斯露出了带着张扬的笑意。 “欸?”美拉达一惊,仿佛感应到她的所指,猛地起来转身,眼前一黑却还是在身后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艾斯?!不是,那个……我……我……” 她……怎样呢? 男人略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上前几步走了过来,走出船灯光芒的范围,黑色的发丝融入夜的黑暗随后又踩入另一盏灯的昏黄光芒下,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神色意外地柔和:“只要决定了,尽管放手去做。” 无论什么事。他都不会干涉她的自由,这是人们应有的自由——对待自己的命运。 感受到那只手在自己的头顶,热度从上传了下来,美拉达鼻尖一酸。他总是这样……总是总是……小时候也是,那时候尽管还臭着一张脸,但绝不教条,只会在他们惹事过后冲在前面,一副“看吧最后还是要我来善后”的样子。 ……这是保护吗? 不,这不是,最起码对她来讲不是。以前什么都不知道,但如今在得知他的身世后回想起城中时有听到的言谈,才知道……那是在人性无尽的深渊当中保留的最后一份阳光。就宛若这漆黑一片的大海之上,孤舟上隐约的光芒。 他还信任着他人,他还能信任着素不相识的人们,他还相信着这个世界。 “艾斯……我……”她眨眼,抬头,望着恋人,告诉他,“六年前你甩了我一次,现在我再甩你一次,我们……扯平了。” 她那双翡翠色的双眸泛着水光,他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的样子。女子眼眶潮湿,眼角微微泛红,却缓声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他轻声答应:“好。” “我知道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我不能让你难办,艾斯,海贼的世界也好、你的立场也罢,我都不能拖累到你,所以……所以……” 他用拇指轻轻擦干她流到脸颊上的泪水,低头亲吻了她的额头,道:“我知道,美拉达。我……” “我拒绝。”安娜斯塔西娅的声音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话。 二人转头望向她。那个女人偏头,依旧倚靠在那里,慵懒而优雅,眼中闪烁着不明的情绪,面上却维持着端庄的浅笑,重复道:“我说,我拒绝。” 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安娜斯塔西娅只觉得好笑,分分合合、肤浅又做作,矫情而无聊,但贱民们总是喜欢它。这个文艺作品中常见的题材……就是这幅德行吗? ……比奴|隶斗技场的表演还要无趣。然而,她心中的那份烦躁又是什么? 她笑出声,向他们走去,边走边说:“我拒绝选择你,小野猫。你什么时候产生了这种错觉?支持我们天龙人明明是每个贱民的义务。更何况……”她的目光,落在艾斯的身上,顿了一下,咬字:“如果你要交税的话,不如……去选革|命军。” 她依旧没放过他一丝的表情,可依旧没有一毫的收获。那个男人只是微微皱眉,看着自己,仿佛读出了她的想法。 ——是的,他又知道了,可那又怎样? 走到美拉达的身后,安娜斯塔西娅抬臂搂住了她的细腰。 “……陛下?!”她全身一紧,猛吸一口气不知所措。 艾斯的右手还轻抚在她的脸上,身后的安娜斯塔西娅紧贴着自己。安娜斯塔西娅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抬眸,湛蓝的眼睛望向艾斯,对他道:“对吧?你应该联系一下自己的那位义弟,给她指出一个‘绝对安全有保障’的地点作为注册公司的地方,而不是任由着这只小野猫凭空脑补胡作非为。” 是啊,这就是安娜斯塔西娅和艾斯的区别,她霸道、她强|权,她不顾你的意愿强行安排一切的一切。 距离过近,能够闻到安娜斯塔西娅身上的香水味。她的声音吐在她的耳边,向他说去: 革命军。 “塔西娅,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我为什么要配合你的戏?”他道,一只手还捧着美拉达的脸,粗糙的手指按上她想要张嘴反驳的双唇,看向她肩膀上的女人,“这句话我从刚才开始就想说了,你的演技和三年前相比……退步了太多。” 美拉达听到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呼出的气息打在自己的耳朵上,痒痒的。安娜斯塔西娅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她能够想象得到的愉快的嘲讽,她显然心情变得很好,对艾斯笑道:“你还真是胆大,这哪里是死人该有的态度啊,贱民!” 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艾斯压在自己双唇上的拇指,尝到了自己刚刚眼泪的苦涩味道。眼前的男人手掌一颤,目光落回美拉达的面庞。就着这个缝隙,她轻声询问:“我可以叫您‘塔西娅’吗,陛下?” “随意,反正只是一个称呼罢了。”她点头。 “喂喂,”他吐槽,“当初是谁说这个称呼是特别准许的啊……” “情况不同了,自从想起那个天杀的伊曼纽尔是这个称呼的创始者后,无论谁这么叫我都不会觉得恶心了╮(╯_╰)╭。” …… 安娜斯塔西娅笑得开心,她想这里果然比那圣地有意思多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自由”吗?与“爱情”并称为贱民们的最爱,却是逃避现实与责任的代名词。因为没有责任,所以自由;因为没有法律,所以自由……然而啊,“四皇”没有责任吗?眼前的这个“火拳”没有自己的责任吗? 说到底就是个“自由”只是个伪命题罢了。这样的轻松……是懦夫的避风港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航道,那是不受风向、海流影响的航道。唯一能做决定的就是身为舵手的自身,在人生的岔路口选择前进的方向。 还有,最重要之点,自己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很多年之后,渐行渐远的大海贼、商人与政治家,他们三个的航道在海圆历16世纪上半叶的第三个十年奇迹般地交汇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