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攻心为上
赵方素以“知军”闻名,但本质还是一个人,属于湖湘学派巨子。..今晨发生在朝堂的弹劾一事,他已经明确表态不参与,在新一轮党争保持立,其实也是隐晦地表达了军方的意见,而新旧两党都很认可他这种姿态。 本来像水师这种对外作战申请,理应在赵方副署之后,再递交都堂进行讨论,或批准或驳回重议,不管怎样都要耽搁好久,可现在新旧两党吵得不可开交,李璧已经回家了,郑清之更是忙得顾不,而军情如火不能有片刻延误,自己身为枢密副使,这种决断还是担当得起的。 看样子,连老天都在助荣王一臂之力啊! 赵方直接核准了水师的请战令,公批复下去之后,无意间看到了不知哪个长史司马买来放在桌案一角的商情要览。 读完了刘克庄一,赵方不由得离座揽窗,掀髯长笑! …… 远在千里之外的琉球山主岛。 首里城。 丁大全一言不发,低头看着面前的卷宗,很久才看完一页,又慢慢地翻到了下一页,似是在翻阅着什么紧要档。 丁大全的脸有老大一块青皮,随着他转头的动作呈现出细微的明暗变化,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阴晴不定。 跪坐在丁大全对面的一名男子,双手拄地俯首向前,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丁大全,诨号“丁青皮”,镇江府人,现年一十七岁。嘉定元年二月投考职方司,因年幼遭拒,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脸部特征过于明显,有违行业规范。落选后他向考官抗称“龙出百丈潭,雨落九重天。此乃经行之迹”,闻者皆笑。职方司主管无相以其能言善辩诡黠灵动,特批招募,此次随同水师舰队赴海外公干,闻名后世的南宋“三犬”之一,从此踏了霄壤之别的人生旅途。 丁大全出身低微,曾因娶了一位在城里官宦人家做活的婢女而受了不少嘲笑,然而他自己却为此感激了很长时间,因为正是老婆从主家那里打听到了职方司即将扩招的消息和投考渠道。 在南宋朝,职方司向来都被视作一个很不起眼的衙门,由于混杂了大量成分复杂的“南归”人员而为正途出身人士所不齿,但是很少会有人注意到,前几年朝政气象刷新,许多川籍的少府、武骑尉、团练之类的下级官员从巴北来到临安,充实到了职方司去。 巴北那是什么地方?监国荣王的地盘,起家之地! 如果这还说明不了多少问题的话,那么坊间流传的那句民谣“若要官,受招安。官要诰,跟博报”是一个再清楚不过的铁证!近年朝每有大事,或是监国太子欲施新政,则职方司主办的广闻博报必然第一个放出风声并为之站脚助威,这其间是何等关系,那还用说吗! 在丁大全看来,什么三省六部、都堂枢密,统统靠边站,只有设法在职方司谋得一职才有可能迅速进入监国视线,这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理清思路之后,丁大全抛下了攻习多年的经传,毅然来到临安,秉承着如此坚韧的理念和做事态度,入行一年后便因为在萧山“夷人胎养辩狱”事件当成功诱捕了一名大食巨骗团伙的重要头目而被火速提拔为直长,官身从八品阶级,并由无相亲自选派加入到征琉舰队当。 不消主官多说,丁大全很清楚这次出行的意义,此乃荣王亲自部署安排的重大政军战略举措之一,办好了,储君地位稳固,嫡系名单里自然少不了他的位置。办砸了,哼哼……储君八成没多大事,但自己这辈子休想再出头了。 饶是心火热,恨不得一下子打开突破口,但丁大全仍是不紧不慢地把那一厚摞卷宗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实际里面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这样做无非是强化一下气场而已。 终于翻完了最后一页,丁大全合卷宗,抬眼看着地下那名男子,刻意放缓了声音道: “你……考虑清楚了吗?” 他的嗓音还有些稚嫩尖细,刚刚脱离童声不久的喉头给这句问话增添了一丝异的冷酷意味。 那名男子身形一滞,仰头望着丁大全: “官,恕下走无知,对于官的要求,下走理解……很难。” 男子的大宋官话说得有些结结巴巴,口音还很重,不过态度很是诚恳谦卑。 斗然间,室内发出了“砰啪”一声巨响,声音之大让守在门外的两名宋军都忍不住身子一缩,不由探头探脑地往屋里张望,却见是丁大全一脚蹬翻了身前的几案,直飞出去撞在了跪坐男子身! 丁大全暴怒发飚,那男子却没有做出任何躲闪之举,不过他一只胳膊吊在胸前,像是断折之后重接的光景,确也没什么余力去格挡,只得将身子伏得越发低了一些,哪怕几案撞了身好几处伤口,也没敢呼痛一声。 “舜天,你休要卖乖放刁,不识抬举!此刻你的弹丸小国已被我大宋军队牢牢掌握,是随意问你一个谋逆大罪,砍了脑袋也不直什么,再莫有一丝妄想!琉球岛自今往后归于我大宋版图,按司马有德居策应有功,不日要升任舟山府琉球知县的,凡我华移民至此者皆有相应编遣,你且想想,在琉球还有你和那些土著党徒的容身之所么?如今唯一活命之机便是听从我们安排,老老实实回去你父母邦国,不止可免一死,甚或有进身之阶,异日前程未可量也!话我说这么多,你懂也罢不懂也罢,小爷没耐烦多等,杀头富贵在你一念之间!” 说着话,丁大全怒气冲冲地从男子身边走过,作势要出屋而去。那名男子微微仰头相望,阴沉的脸色隐隐带着一丝不安。 从丁大全话语听来,这名跪坐男子的名字竟是叫做“舜天”!此刻若有广闻博报的读者在此,当场会惊掉了下巴! 阿也,这个叫什么舜天的,岂非跟琉球岛的那个前任鸟国王是同一个名号么?这这这……这话是怎么说的,前日刘克庄不是在报纸信誓旦旦地声称舜天乃是“自缚出迎,痛哭流涕”么,如何这么快弄出一身伤,还搞得跟阶下囚相似了?好道人家一番诚意归降,我大宋士兵再痛揍他一顿? 再一细思丁大全话里话外的意思,“马有德居策应”等语…… 敢情!原来刘克庄那小子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下笔玄虚之极,其实这个岛子拿下来的也是不明不白啊! 遗憾的是,前日在征琉水师都统于洋从扬州海回到舟山,被荣王千岁派去传话的军官骂了个狗血喷头之后,水师的保密工作便在职方司的配合下彻头彻尾地涤荡一新,故此大宋水师征服琉球的真实经过仅仅存在于征琉水师向朝廷递送的军情密报当,而其他人只能选择相信刘克庄的实时报道了。目前来看,真相大白之日还遥遥无期。 琉球国舜天王朝的首任国王,也是趴在地下的这名男子舜天,时至今日早失去了当日宋军以大炮巨舰攻城之时的悍勇之气,换句话说是已经被大宋海军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垂头丧气的萧索神情让人很难将其与一代开国之主联系起来。 见丁大全做出一副暴走的姿态,舜天挪动一下身子,冒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语: “下走……谨听官安排。” 丁大全闻言一喜,迅速从门边回过身来,伸手一扶舜天: “这对了嘛!呵呵,快!起来起来,趴在地下这么久,可不要过于劳累,再加重了你的伤情啊!” 舜天闻言,唯有苦笑而已。 以舜天半世为人,弱冠之年便已得国的经验,如何不知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青皮小子在跟自己玩儿一套软硬兼施的手段?说真心话,cao作手法还是过于粗糙稚嫩了,简直是惨不忍睹的样子。奈何形势人强,自己在远离故土的这么几座小岛亲手打造出来的所谓舜天王朝,在宋朝水师摧枯拉朽一般的攻势之下早已灰飞烟灭,部属也众叛亲离作鸟兽散,几个岛子都被宋朝水师牢牢掌控,正如丁大全所说,早没什么好蹦跶的了……恨只恨自己没有及时识破按司马有德的阴险嘴脸,竟然不知何时被他与宋朝搭了关系,以前光顾着享用宋人福建路沿海那个“王福记”船行带来的稀罕物品了,没有好好调查一下船队里那些人在岛的私下活动…… 这些南朝蛮子,哪怕受天照大神光耀多年,还是不能成为真正的大和一族,其实自己早该下手清理岛这些宋人遗民了! 说归这么说,但一想到当时宋军遮天蔽日的炮火攻击,炮弹都像是长着眼睛一般落到自己精锐部队的头,一炮下来有成片的战士倒地不起,而且几乎是无死角的炮火覆盖,仿佛宋人对首里城的了解不下于本地土著,这般血淋淋的惨酷画面已经成了舜天这几日来挥之不去的梦魇,只是稍一回味都让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40/40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