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好大一家子(1)
随着门外与刚才相同的女声,顾筠却意外地发现,贵妇脸上那温柔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正经——可能是因为太过正经了,倒显得分外严肃。 “让他进来。” 同样是没有起伏的声音,这倒让顾筠好奇起来,不知来的人是谁?为什么让这女人又得装得一本正经? 贵妇将她重新交给了那个女人,她们站在一旁,跟中年妇人一样,紧靠着中央那件像床的家具。这里显然也不是谁都能站的,因为它最靠近那个打扮华贵的女人。顾筠将注意力从裙摆下露出的那么两只小得可怜的鞋尖上移开目光,又看看那贵妇长长的裙子,心里知道她肯定也是小脚。还有那个中年女人,现在这个重新抱回自己的女人,身边的年轻女孩也是,大家的脚都小得出奇,只是被裙子遮住大半,露出小小的鞋尖。果然是古代,一堆小脚。顾筠这样对自己说,但也明白自己的脚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开始醒悟之前自己看到脚上那隐约露出来的白布到底有什么作用了,明显就是用来裹住她的脚的。 “再这样下去,我也得跟她们一样了。” 顾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女人见她发抖,连忙抱紧了她些,又将她身上的衣襟拉得更紧些。 “拜见母亲。” 门外似乎站着不少人,但能够有资格走进里间并向这个贵妇叩头的却只有一个少年。里间的帘子外还站着两个有点年纪的女人,显然不是普通的佣人。那个男孩身上穿的袍子很厚(同样是很高级的布料),但脸颊却分明透露出瘦削的信息,此时他正撩起袍子下摆,双膝跪倒在地,朝眼前这个贵妇叩了四个头,然后才站起来,低着头双手贴在大腿两旁,一声不出。 这就是她的儿子?从年纪上看不像。顾筠略显困惑地看看那个贵妇,发现她还是不带一点笑容。而里间帘子外的两个女人也跪着,没抬头。 “起来吧。” 等主人发话了,她们再敢站起来,退后一步。贵妇也不瞧那个少年,而是向着他身后的两个女人问: “世子早上用过饭了?昨晚看书看到什么时候了?身子怎么样?” 女人们一一回话,那语气和流畅的速度让顾筠觉得她们好像是早就想好了答案,并且背过好几遍了,所以如今才回答得这么毫不停顿。当她们说完之后,房间里有片刻的沉寂,甚至安静得连一点呼吸声也听不见。又过了一会儿,贵妇才开口,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哀乐: “听说昨日世子告了病假?如今可怎的?好些了不曾?” “回娘娘话,世子昨天偶有不适,歇息了半日,已是好了,如今……” “世子没往学里去,到底去了哪儿?” 那少年的头更低了,他身后的两个女人吃了一惊似的,好像很惊讶于这件事情被对方知道了。其中一个女人陪着笑脸,说: “娘娘,世子那会儿病着,只好呆在世子府里,哪有到处乱跑的理儿,咱们当下人的,也不敢……” “你们还要瞒着?真以为我是聋子还是瞎子?”贵妇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又盯着少年。“世子昨日没往学里去,而是到了工正所,又跟那些个匠人们混在一处做木工活计,你们当我还不知道么!” 一听到这贵妇的话,那少年和他身后的下人们,都呆了一呆。那少年脸上红了又白,双膝跪地,口中只说: “求母亲饶恕!都是儿子的不是!” “世子学业也不顾、礼也不顾,一味混闹,什么不好学的,偏生做这些下贱活计。要是让王爷知道,这可怎么得了!” 没人敢说话,可能大家都在默默在听着她的教训。当那个少年跪下之后,他身后的那些女人们也跟着一起下跪,乍一看去,帘子外黑压压跪满了一地人。看到此情此景,顾筠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不管是老的少的,地位高的还是地位低的,统统跪在这个年轻贵妇的面前,任她斥责,照样得毕恭毕敬地跪在下头。古代的人……就那么习惯这一套吗?顾筠不禁往身旁瞥了一眼那个年轻女人,心想: “真够威风的!” “你们也是!整日只替他瞒着,乡里jiejie嫁郑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顾着讨他的好儿。你们也不细想想,这小事瞒着也就罢了,若是捅出个娄子来,真闹出事来,你们也只替他瞒着不成?不好好劝劝世子,倒只在这上头下工夫。” 里间帘子外那两个女人听着她训话,照样是头也不抬。贵妇叹了口气,又说: “你们是旧人了,王府里有多少人还得看着你们做事,做好了、给下头的人带个好头;若是做得有些差错,哪怕再小,底下人也会瞧出来。我也不想让你们没脸,到底是照看世子的人,若是你们没脸,岂不世子也没脸?” “娘娘说的是。娘娘向来怜顾我们这些人,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让娘娘忧心,真真我们该死。” 那贵妇看着始终低头不语的少年,换了副软化的口气对他说: “世子也大了,不喜欢听人唠叨,可有些话我也是不得不说。自出娘胎以来,府里哪个人看顾你不用心不尽力?若是敢有半点差池的,不管是王爷是我,都一律严加处置,为的还不是让世子学好?长史教授个个围着你转,下人们就更不用说了。做这做那,无非是想世子学得立身端正,这样日后王爷方能安心让你接位。若是你走错一步,别说是王爷和我,就算是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得安生,你现在就算心里不喜欢听我说,日后就知道了。” 原来他不是她的儿子,顾筠在心里对自己点点头,难怪刚才总觉得她的神情有点不一样。这时候,她听到那个少年连忙回答: “母亲说的,儿子都知道了。儿子无能,连累母亲日夜为我担忧,实在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