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聂然一觉醒来,先在卧室里绕了一圈,接着巡视其他房间。 各屋内的陈设清简端方,没有姑娘家的柔媚脂粉气,更不见浮华的繁丽,每一件摆设装饰都有讲究,将清雅的贵气沉淀在骨子里。 所有屋内都空落落的没人,招英也不在,但聂然并没有着急,只一边观察,一边回忆入睡前与招英的谈话。 为了不流露出更多破绽,她只有节制地问了最基本的问题,还有几个问题,是她用来故意装傻放烟雾弹的,没有实用价值。 总共归纳出几点。 第一,她是女扮男装的年轻丞相。 第二,她心狠手辣。 第三,招英是她的部下,可能可以更进一步地说,是心腹,能够代替她发布命令,地位很高。 第四,没有第四。 所得讯息太少,但她已经没敢再深入多问。 花了约莫一刻钟,才仔细看完一间套一间的大小里屋,聂然再回到大厅时,已经换去了身上睡出皱褶的黑色衣衫,一身淡色青衣,颜色素得好像被空灵的雨水洗涤过,宽大双袖翩翩飘然,在行走的摆动间,显得极有风度。 束胸的绑带勒得难受,她在换衣服时已经除去,但宽大的衣衫依旧完善地遮盖住女性曲线,她身量高挑,五官秀而不媚,只看外表,便真像个清隽通透的少年。 招英返回客厅,看见的便是聂然食指扣着下颌,微笑观看墙上字帖的情形。 望着她优美的侧脸,招英锐利的目光有些恍惚。 在方才的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眼前的聂相,被什么人不知不觉地换走了,换成了另外一个容貌声音一模一样的人。 他的聂相,是无坚不摧的锋刃,是明亮耀人的焰光,分明是柔弱清雅的少年模样,可任何见到他的人,都会被那双孤傲酷厉的眉目所夺,再也无暇分神注意其他。 可是眼前聂相,在最初几刻的茫然后,便数次露出不在意的微笑,即便什么都不记得,她也毫不慌张。她笑的时候,虽然面色惨白得厉害,但眼眸微微地弯起,从容不迫的神情,如同苍白冰雪中绽放开的温暖绿意。 这样的聂相,让他觉得很陌生,很不知所措,不知为何,总觉得胸口似乎被什么人剜去一块,空空落落,隐隐作痛。 招英进门时,聂然便知道他来了,只是眼睛一直没离开墙上的字帖,房内的字帖除了一两幅名家作品外,其余都没有落款,多半都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聂清玉自己写的。 仔细地看完,聂然才转向招英,发现他身后多了个人影,定睛一瞧,却是一个身穿曳地长裙的翠衣女子。 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容貌美丽,微低着头,眼波柔顺温婉,在聂然前世的时代,十八九岁的女孩还是带着点青涩味的年纪,这女子的虽然面相年轻,可就连一个眼波的风致,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妩媚态度。 她垂下眼帘,就宛如微风吹过,花朵不胜凉风地荏弱。 领着女子走到聂然面前,招英给她通报了姓名:“小桥是您的贴身侍女,也是聂相您信得过的人,聂相如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可问她,招英还须准备一些东西,就此告退。” 他介绍过后,便又赶着离开,留下聂然小桥,对面站着,四目交错。 沉默许久,最后还是聂然抢先展颜一笑:“呃,小桥是吧,坐。” 相比起聂清玉少年式的清隽,眼前女子所拥有的,是纯粹女性的美丽,足以令世上大多数男子倾心呵护。就连身为同性的聂然,对她开口说话之际,也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口吻。 不若招英那么干练,小桥的温顺,显然更容易欺骗些,可聂然出于谨慎考虑,并没有打算立即询问更多的资讯,而是打着先寒暄几句的主意,等认识的人多了,再从中挑一个危险性最低的。 可是聂然后来才得知,招英与小桥之外,她再也没有认识其他人的机会,因为怕外人得知聂相失去记忆进而加害,招英将她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了这座宅子里,而她所能接触到的人,也仅限于他们两个人。 为了掩饰聂相失忆的事实,招英对外宣称聂相再度遇刺,受了些伤,正在静养。同时,因为聂然现在什么都不懂,招英替她担下了处理政务的职责。 招英忙于公务,每日问候一次便消失无踪,聂然能时常见到的,便只有小桥一人。数日下来,从小桥口中,聂然进一步得知,聂清玉信任这两人的原因。 五六年前,招英被还没有入朝为官的聂清玉捡到时,当时他因头部受伤,丧失了全部记忆,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他如今的一切,武艺才学,乃至行事风格,都是这些年来聂清玉一点点调教而成,如同一张白纸,被聂清玉画上她想要的图案。 原本聂然还担心招英那么容易就相信她自称失忆的谎言,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得知了这件往事,她才总算放下顾虑。 之所以轻信,是因为招英自己确实有过这样的经历。 假如聂然这边不是假装的,他们俩甚至可以交流一下失忆症患者的感想什么的。 至于小桥,她来到聂清玉身边的时间和招英差不多,当年她好像被人虐待——对于这段,小桥说得很含糊,大约是不想多提旧日伤疤,聂然也体贴地没有多问——濒死之际,是聂清玉出手救了她,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甚至教她明理认字。 这两人的生命人格,完全由聂清玉所赐予,他们完全依附聂清玉,也是唯二知道其女扮男装的人,一个辅佐公务,一个料理私务。 除此之外,聂清玉再不信任其他人。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这位年轻权臣的世界,真是荒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