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南清玉,北清都
聂然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劝得招英离开,也向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假如云之对她不轨,她一定高声喊叫——其实这是招英杞人忧天,她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再说,以实际条件来看,就云之那样说两句话都支撑不住的虚弱模样,她对云之不轨还说得过去。 再回到兼做教室的卧室,聂然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小聂你过去做丞相,实在拙劣非常。” 假如招英还在,听见云之这么贬低他崇拜的聂相,约莫会控制不住地使用暴力,聂然恍然大悟,云之支走招英的真正目的,是在于此。 他只说了一句话,便彻底避免了后续麻烦,正符合他先前所说的当懒则懒。 不过对于云之的看法,聂然也同样不怎么赞同:“聂清玉……呃,我是说我过去,此时我看过去的我,便仿佛看着另外一人,你今后若要说过去的我,便说聂清玉吧。聂清玉以年少之龄,位极人臣,假如这叫做拙劣,那么你叫天下士子权贵如何自处?” 高标准严要求是好事,但也要有个限度,他说聂清玉当丞相拙劣失败,这简直就好像在批评刘翔跑得慢,爱因斯坦是笨蛋,比尔盖茨穷光蛋。 云之不紧不慢道:“我如此说,自然是有我的缘由。” 他道:“其一,聂清玉太过勤勉政务,几乎事必躬亲。” 聂然奇怪道:“这有什么不对?”认真工作难道不是好事吗? 云之低咳两声,道:“若是只一介小吏,确实应该勤勉,可为人上人者,当放则放。这是我送你的第二句。” 尽管聂然茫然不知,但云之没有半分不耐,只就着这一点慢慢解释,聂然认真听着,逐渐理解了他的意思。 这依旧是拿前世的现代公司来打比方,假如一个总裁什么事都要管,上至公司生意决策,下至卫生扫除,那么他非累死不可。 聂清玉也是同样的道理,她手中把持的东西太多,许多事本可以交给属下决策,最后由她过目即可,但她偏偏亲力亲为,只不过因为她敏悟决断,才能远超常人,方处理下来,可一旦她出了事,将这摊子交给招英,立即便出现了负担不起的情况。 适当地,将一部分工作和权力,交给信任的手下,这是当放则放。 从此可也以看出,聂清玉能真正信任的部下不多,完全信得过的,只招英一个,是以她放手不开。 听云之缓缓道来,聂然心中的敬畏阴影,不知不觉地减弱了一些,她原先一直觉得聂清玉很可怕很可怕,但如今看来,似乎却也不是那么地骇人。 云之说了一会,又低咳两声,聂然自然是赶紧端茶倒水,乖学生的模样十足,这倒不是什么演技,而是她原本就是学生出身,虽然曾为生计打工,但主业依旧是学生,向老师虚心请教,这如同本能一般理所当然。 慢慢地咽下温水,云之的咳嗽平缓了些,聂然接回杯子,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病,怎么总也治不好?” 云之不以为意道:“不是病,是伤,我有积年旧伤,伤及脏腑心肺……”见聂然眼光望他胸前飘,他忽然促狭一笑,道:“小聂可要一观?” 他笑意盈盈,纵然仪态不整,依旧宛若水间照花,苍白病气顿时消散,刹那间的丰丽华美摄人心魄,聂然脸上一热,连忙摇头,生怕云之真的解开衣服给她观赏,连忙扯回原来的话题:“当懒则懒,当放则放,除此之外,还有么?” 云之这回却没有直接回答,下颌点了点,使聂然的注意力转向放在一旁的那册清都王的传记,他道:“你也看了清都王生平往事,可有什么心得?” 他忽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聂然不知他有什么用意,只有捡最大众的说法:“清都王才华横溢,奈何天妒英才,实在可惜。” 云之微微一笑,嘴角有些懒慢:“天妒?我说是人妒才对。” 聂然心中微动,却又不大透彻,只听云之继续道:“清都王在北魏的尊荣地位,比聂清玉在南楚的声望更盛,但南楚的皇帝只是聂清玉手中的一个傀儡,北魏的君主,却是有大志,有野心,性情刚强的帝王。” 聂然原先不明白,只是因为她没有这方面的阅历,但听云之说了关键点,顿时,许多纷杂的念头闪过脑海。 比如,飞鸟尽,良弓藏。 比如,一山不容二虎。 又比如,功高盖主…… 南楚与北魏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南楚的皇帝相当于一个摆设,对聂清玉没有威胁,但北魏的皇帝,却是一个实质上的君王。 清都王有兵权,有威信,有名望,也有可怕的智谋,试问哪一个君王,能够容忍身边留着一个如此强大可怕,有能力随时推翻他取而代之的人? 就算那皇位是清都王不要送给他的,可是万一有一天他又想要回去了呢? 被君主猜忌的臣子,只有两条路: 死。 逃。 云之淡淡道:“清都王就是不懂自污,才会令北魏皇帝猜忌之心越来越重,倘若他沉迷酒色,又或者贪图钱财,令皇帝觉得能抓住他的弱点喜好,或许便不会那样忌惮。” 聂然沉默了一会,低声道:“照你这么说,清都王其实并非病逝,而是被北魏皇帝害死的?” 云之漫不经心地笑道:“这我就不知了,毕竟我并非当局之人。” 他十分不客气地道:“南清玉,北清都,这两人也不过笨得半斤八两,清都王比聂清玉强在他懂放权,但聂清玉却又比清都王强在有一个傀儡小皇帝,但纵然没有皇帝猜忌,为群臣忌惮,也绝非什么好事。” “聂清玉心思太过深沉,又没有什么沉迷的弱点。”云之慢悠悠地给聂然分析,“她唯一所求,便是大权在握,生杀予夺,除此之外,一概不挂怀,因为此,朝臣才如此忌惮于她。” “她不贪杯,甚少参与饮宴交往,即便饮酒,也极有节制。” “她不好色,为官以来,身边只有一个小桥,没有妻妾,也从不狎妓,” 聂然一面听着,一面心说以聂清玉的硬件,她也要好色得起才行啊。 “再就是,聂清玉不贪财,在这一点上,最令我赞叹。她不是不收进贡,但收得极有节制,聂清玉必然是有外财的,否则她根本供不起丞相府的用度,但她取得极有分寸,既不是博求清名,一文不收,也不是穷奢极欲,贪得无厌,她需用多少,便取多少,不苛待自己,更不会因贪欲而贻误大局。” 倘若聂清玉一文不取,说明她追求虚名,对名声有异常的渴望,这便是可供人攻击的空隙。 又倘若聂清玉不懂克制,也可以奢华享乐为饵,酒色财气,乱花迷眼,将其一步步引入陷阱。 过贪和过廉都是某一方面的偏执,能把握住正中度量,浑然无隙者,才最为可怕。 而在这个基础上,又拥有狠辣的手腕,智慧的决断,缜密的心思,群臣战战兢兢,不知该怎么讨好这个可怕的权臣,自然没办法对她彻底归心,更不要说与她结成党朋。 聂然迟疑地道:“依照你的说法,我应该又贪又懒,美酒佳肴,有什么累活重活都丢给属下,没事外出抓几个民女回来……” 他这是在教她做权臣吗?她怎么听着像是二世祖? 不过细细回想起来,除了没有民女外,好像东家自己就是这么干的,沈开他们怎么还不造反? 聂然自己痛苦地琢磨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确定不是在玩我?” 云之大笑不止:“小聂小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