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何事与君为对敌
聂然对着云之,正有些不好意思,忽然沈开推门而入,将手中方形的食盘放在两人之间。 描金黑漆盘上稳稳立着两只轻薄纤小,清亮通透的青花小碗,碗中润润地盛着一盏洁白晶莹的燕窝,靠近聂然这边的一碗,微微橙黄的汤中点缀着银杏红枣,云之那边的,则没有任何看得见的旁料,汤汁颜色呈清透的琥珀色,香气异常地浓郁扑鼻。 聂然在心里翻了翻白眼。 不用想,云之那碗一定是特别加了料的。 虽说她不缺这口吃的,但沈开的差别对待也太不遮掩了。 云之笑着摇了摇头,手掌轻轻在盘边一拂,却是眨眼间两只碗对调了位置,他望着聂然,温柔笑道:“你今日受了惊吓,也有些累了,还没用饭吧,先垫垫饥。” 盯着那碗到了自己面前的燕窝,聂然忽然间心情有点微微地飘起来,虽说她真不缺这口吃的,但有人愿意主动将好东西让给她,还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用小勺舀了少许送入口中,本味清淡的燕窝配上琥珀色的汤汁,顿时呈现出异常华丽的鲜甜味道,却又保留了一丝燕窝的绵密细腻,吃了两口,温热而滑润的汤汁流入腹中,充实的热气便从胃里扩散开来。 聂然慢慢地吃完一整碗燕窝,又说了一会话,忽然觉得有些困倦,渐渐地,倦意越来越浓重,好似十几天的疲惫都集中起来一般,脑子也逐渐模糊起来。 云之伸出手,长指拢了拢她一缕散落的黑发,柔声道:“累了便休息一会吧。” 在他温柔的声音里,聂然伏在床边,曲臂枕着脸颊,沉沉睡去,而站在两人身旁的沈开,神情顿时古怪起来。 眼前这个情形,虽然聂然没有自觉,但他却看得分明,分明是云之在燕窝里做了什么手脚,使得聂然昏睡过去,他迟疑道:“东家,您这是……” 云之懒散地靠在床边,并未看他,只垂目注视着聂然,嘴角飞起一个悠然的弧度:“你莫着慌,我从前便说过,我以发覆盖住脸容,掩饰过去身份,正如神怪志中,镇压天地灾难的封禁咒符,在我重新显露真容之前,我都会封住从前的手段,不再使用。” 一篇道家典籍中有曰: 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日月星移。 以符咒封之。 不管是过去的身份,还是从前的手段,都毫不遗憾地抛弃掉。 那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笑着指了指脸上的刘海,云之洒然道:“真容未现,你不必担忧。” 沈开稍稍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疑惑地望向伏床而眠的聂然:“那么小聂丞相……” 云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问,却是弯腰捞起了聂然放下的另一只手,手指按在她腕际,过了好一会儿,他抿起苍白的嘴唇,似是沉吟起来。 久病成良医,虽然从未对外宣扬,但沈开却知晓,云之的医术,就是比起所谓皇宫中的御医,也不遑多让:“东家,小聂丞相有病在身?” 云之沉默了一会,才道:“先前凰真叙说地牢见闻之际,你离开了片刻,少听一段,小聂长年关押那犯人,乃是为了逼问一物,琥珀丹朱……这世上原来还有第二粒琥珀丹朱。” 听见琥珀丹朱四字,沈开登时睁大了眼,目光在聂然与云之两人间徘徊。 云之慢慢悠悠地,又跟上一句:“她并不知晓我需要琥珀丹朱。” 沈开似有所悟,道:“是小聂丞相?” 既然不是为了东家求药,那么多半是为了自用,而最有可能让小聂丞相如此费心耗时之人,乃是她自己。 云之点了点头:“我一试之下,果然如此,虽然藏得极深,但她胸腹脏腑之间,有一种密毒,已然深植数年,此种毒药极为罕见,毒性诡厉缠mian,北魏皇室中有隐秘记载和少许存留。她中毒之后,虽然曾以各种手法调理,却只能将毒性压住,最早一年,最迟三年,她体内剧毒便会无可遏制。” 沈开怔怔地望着聂然,忽然牙关一咬,扭头朝外走去。 云之看也不看,懒洋洋道:“小聂逼问了两年也未曾得手,难道你去便能成功?我不阻拦你为我求药,但也应审时度势,量力而为才好。”他情态惫懒,声音里含混着说不出的随意,好似闲闲说来,与他全不相关。 沈开脚步停顿,却未回头:“东家您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我却堪不破您的生死,就是明知不可为,我亦要放肆作为一回。”言罢继续朝外走去。 云之出言阻拦不成,便微微一笑,又不再理会,只继续注视着聂然恬静的睡颜,眼眸藏在刘海之后,缝隙间透出洒脱的情致与通透的明悟,他微笑自嘲道:“小聂小聂,我是如今才真正信了你,不记得从前……从前的小无,昨日的聂相,今日的小聂。何者是你,何者非你?” *************************** 刺杀在科考第一日发生,那之后聂然便安分守己地留在丞相府,再没迈出半步。 每日花费一些时间,与迟布衣商讨古文改革一事,将原本粗糙简单的计划,一步步完善到细致的条款步骤。 这其中迟布衣出了大力气,聂然只能从旁给予一些作为旁观者的意见。 除此之外,她余下的清醒光景,便都在书房与地牢两处度过。 琥珀丹朱这个词依旧没有找到只言片语记载,而地牢中那人,聂然第二次见他时,没再带上招英,只带了个凰真护身压阵。 推门进屋,聂然又瞧见了那青衫男子,他双目闭合,神情空茫清冷,脸色极为苍白。 聂然本做好了再挨一顿痛骂的准备,却不料才一进门,那男子便露出极为开怀的笑容,就连眉心那一点显得有些厉色的红痣,此刻也无端柔和起来:“小无,是你吗?” 两次态度截然不同,倘若不是确定眼前这人,与上回来见时长得一模一样,并且地牢守卫森严,聂然几乎要怀疑,这人被掉包了。 那男子等待一会,听不到聂然回应,又奇怪地问道:“怎么不说话,是谁让你不高兴了?师兄去帮你教训他。” 聂然心中浮现微微的寒意:这男子居然已经疯了么?昨天还对她冷言冷语,万分敌视,今天又转眼间变成了师兄? 她曾阅读过一些书籍,看过类似故事,乃是说,一个人受到太大的外界刺激,为了逃避痛苦,大脑会自我保护,分出一部分意识,编造安全虚假的环境,也就是俗称的精神分裂。 聂然深吸一口气,忽然发觉这是个好机会,上一回这男子估计在清醒状态,什么都不肯透露,那么假如是不清醒的时候呢?她能不能趁这个机会问出来所有想知道的事? 心里虽然还有些别扭,但聂然已经飞快采取行动,试探地出声:“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