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卧榻之侧,岂容鼾睡
听到外面传来叮当叮当的打斗声,汪太医慌忙丢下手里的白色小药瓶,趿上官靴,踉踉跄跄的从厢房里跑到正厅里来。 厅内一个人也没有。 “汪太医,主子受伤了。”黑子身着黑色劲装,提刀架着三公主,狼狈不堪的从外面退了进来。他的左臂上划了一刀很长的口子,皮rou翻开,血沾湿了大半条衣袖,滴了一路,象是朵朵怒放的血梅。 而三公主也是同样装扮,后背肩上插着一柄红缨柳叶飞刀,伏在黑子背上,不醒人事。 汪太医上前把人接住,两个太阳xue突突直跳,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只是去里边的厢房里为受伤的右膝做个治疗,才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外面竟突生变故。计划内好象根本就没有这一出啊。 黑子撕下残破的衣袖,麻利的把刀缠在手上,左手和牙并用,打了个死结,恨恨的说道:“我们护送主子出去,刚到正院门口,就遭了伏击。”说罢,大喝一声,象困兽一般,提刀冲进了院子里。 “哎……”汪太医还想问明白些,黑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厅内,只有红艳艳的猩猩毡门帘剧烈的来回摆动着。 怀里的三公主瘦骨鳞鳞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一双墨眉在眉心皱成“川”字,狭长的丹凤眼紧阖,汪太医没有片刻的迟疑,咬牙将人带进内室医伤。 外面传来整齐沉重的步伐和铠甲碰撞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耳房的锦帘被掀起一角,三皇子面沉如水,疾步走了进来。 吓得籁籁发抖的宫女们慌忙跪伏在地上。四名内侍神色大变,默然跪下。 “什么事?”高成转过身,满脸肃杀,嗡声答道,“微臣还想向三殿下请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眼里尽是错愕,三皇子指着蜷缩于美人榻一角的女人颤声问道:“这、这、这人是谁?容嬷嬷,长乐人呢?” “奴婢,奴婢……”容嬷嬷面如死灰,一时词穷。 “要是三公主有个闪失……”林夫人急得不行,连连跺脚问道,“容嬷嬷,你在犹豫什么?她到底是谁?” 容嬷嬷更加无措,象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跪在高进脚边,浑身颤抖不已。 “娘,三公主在内院,好好的呢。”高进冷哼,指着榻上的女子,替她答道,“她便是圣上钦赐的李氏……” 林夫人暴起,旋风般冲过去,三两下扒掉她身上的吉服,捧在手里,脸涨得紫红:“你,你也配!”如果不是被识破了,这女人岂不是要明而堂皇的坐在上首接受他们夫妇的三跪九叩!她很想扇贱人几个大耳括子,可是怕脏了自己的手,有失身份。 李氏手脚并用,披头散发的爬滚下榻,穿着月白色的杭绸亵衣亵裙,梨花带雨的叩头求饶:“老夫人饶命……不关婢妾的事……都是三公主的主意。” 容嬷嬷恨恨的爬起来,飞身扑上去,撕打开来:“贱妇,你胡说。” 李氏翻身倒地,尖叫一声,手足无措的躲闪着。 “荒唐!”三皇子面上无光,尴尬的甩袖怒喝,“该死的奴才!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两个疯婆子拉开!” 宫女内侍们一涌而上,强行将两人分开。 只听见李氏惨呼一声,捂着头,晕死过去。鲜血迅速从嫩笋尖一般的指间泌了出来。 而容嬷嬷手里死劲的攥着从李氏头上扯下的一大把长发哑声大笑,近乎癫狂。 高进定睛一看,发根上竟然还带有小块模糊的皮rou。 丫丫滴,心狠手辣,你果然不负盛名!她看不过去,在心里打了个哆嗦。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林夫人面如白纸,抱着吉服连退几步。一不小心,踩着几颗散落的珍珠,唉呀一声,眼见着就要仰面跌倒。 高成率先反应过来,抢身上前扶住她:“小心!” 林夫人额头上直冒冷汗,指着腰连连吸气:“腰,腰……疼。” 看样子是扭着腰了。高成赶紧把她抱到美人榻上躺好。 “三殿下,三公主的病突然发作,还是快快请汪太医过来的好。”娘素来演技好,也不知是真是假。当务之急是把三皇子支开。高进急忙主动塞过去一个大台阶。 三皇子明白了,借坡下驴:“行,愚兄这就亲自去召汪太医,这里全交给三妹夫了。”出了这样的事,第一时间遮丑是必须滴,同时他得立刻回去汇报才行。 三皇子匆匆离去,门口的禁林军却一个也没有少。 内侍们怕坏了三公主的大事,不敢轻举妄动。 高进蹲在美人榻前,悄声细问:“娘,您的腰……” 林夫人疼得小脸蜡白,闭上眼睛,懒得理她。 高成皱着眉头,做了简单的检查:“可能是伤着腰椎骨了,其它的地方还好。” 也就是说,初步诊断为腰椎盘突出。前世,mama就有轻度腰椎盘突出的毛病,很疼滴。高进用袖角帮林夫人揩去冷汗,连连道歉。 林夫人轻哼,睁开眼,问道:“三公主真的没事?” “嗯,孩儿不敢骗您。”高进心里嘀咕开了。可怜的林圣母! 被拖至墙角的容嬷嬷闻言,猛的抬头,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盯着她。 高成脸色愈发难看,闷声不响的拉过一把交椅坐下,有如一座千年冰山。屋子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很快,汪太医跛着脚被禁林军带了进来。容嬷嬷和内侍们满是期翼的望着他。 “侯爷……”他满嘴都是火泡,弱弱的询问道。 高成指着榻上,眼皮都没抬一下:“先给夫人诊治。” 迎上高进的两记眼刀,杀意十足,汪太医已然明了,紧抿双唇,着手看病。 结果出来了。林夫人果然是腰椎盘突出。在得到高成的许可后,汪太医帮她做了手动复位。她的脸色明显好转。 汪太医累得满头大汗:“下官再给侯夫人开张方子。侯夫人连服三剂即可。今天事发突然,下官只能冒犯了。从明天起,下官会禀报太医院,派医女过来,每天替侯夫人做半个时辰的针炙,半月即可痊愈。” 高成点点头,示意高进跟出去拿方子。 “汪大人,请。”高进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汪太医低头背上医箱,默声不响的跟了出来。 两排禁林军三步一岗,仗剑挺立。外面的宴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了,宾客们不见踪影。但桌上的菜完整如初,不见有曾动过的痕迹。 两人被请进了偏厅。 汪太医挥笔疾书,把开好的方子双手呈给高进。 高进扫了一眼,收进袖袋里,笑道:“汪大人,这方子要不要交给家母细看?” 汪太医神形紧张,见四下无人,悄声问道:“驸马爷,那些人是……” 高进冷笑着打断他,贴近身与他耳语:“回去告诉三公主,她既然是费尽心机设计嫁给我,那么就请安下心来老老实实的呆在公主府里,当我高某的妻子。下次还要闹什么离家出走的戏码,高某可不会象今天这样好说话了。”汪太医的主子竟然是三公主。只怕她已经知道了她的底细,所以才弄出这一出滴。既然如此,她便打开窗户说亮话。 “出走?”汪太医冷汗淋淋,紧攥着她的一只衣袖,愕然问道,“那么,黑子他们都是在你的手里?” 高进从他手里扯出袖子,轻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三公主的手段确实高明,高某受教了。只是,高某素来不会在同样的地方摔倒两次。”说罢,甩袖大步离去。 汪太医木然的跌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窗外,喃喃自语道:“你都看到了吧?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随后,王公公匆匆赶来了。他先是到耳房代表皇帝亲切看望了林夫人,然后向高成等人说了皇帝自罪口谕:皇帝老儿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和反思。今天的事便是因他教女不严造成滴,让他的高爱卿一家蒙受了巨大的心理创伤。而三驸马高进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不计个人得失,悍卫天家威严,是个好孩子。 末了,王公公满脸堆笑的拿出一卷圣旨:“圣上很器重三驸马,委以重职。三驸马前途无量啊。”他这次没有摆宣旨的谱,双手奉给了高进,让她自个儿展开看。 高进狐疑的转呈给高成先看。 高成展开一看,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任高进为正五品的车驾清吏司郎中,五日后上任。 高进恶寒。竟是个近似于弼马温的官职! 大陈的驸马们一般都只是挂闲职吃空饷滴。象高进这样出任要职,确属罕见。大家心照不宣,这算是皇帝的补偿。高成似乎很满意,拉着高进感谢皇恩浩荡。 紧接着,王公公又说,皇帝有指示,三公主恶疾突然发作,同食之礼和认亲礼暂缓,重择吉日补上。今天由三驸马送侯爷夫妇回侯府。而他还要去内院给三公主宣旨,所以他不便恭送侯爷夫妇,就此别过。 高成闻言知雅意,当即带了老婆孩子一道离开公主府。 回到侯府,安顿好林夫人后,高成郑重的把高进带到书房,屏退左右,问道:“你对三公主究竟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