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世子
太夫人房里,沈玉妙坐在雕花床前,看了绫被里睡着的朱睿,不时的在流泪。自从家庙里回来了没几天,朱睿就开始起烧,一烧就是几天,医生来看,宫里的太医都看,先是说受了风寒,又说吃多了东西,药吃了不少,可是一点儿也没有见效。 在她身后是太夫人,太夫人让人搬了椅子在朱睿床前就时时的陪了他,不过几天的功夫,太夫人象是老了一些。 方氏申氏更是不敢怠慢了,天天定省一样的过来看世子,房里的丫头mama们也都不敢大声喧哗。 看了大嫂哀哀哭泣,方氏怯怯地说了一句:“家庙是在野地里,世子也许撞到什么了,是不是拿些纸钱送一送去。” 一语提醒了太夫人,让人拿了历本子来看,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出来撞到什么。太夫人就对玉妙道:“我的孩子,上一次寺庙的那个慧通来对我说,让我给世子点长明灯,我还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了病了这些天,是不是我们一向佛祖前少了礼节,依我看,让人去喊了她来,为睿儿点点长明灯,佛前多烧几炷香吧。” 太夫人一向与礼佛也不是太信。沈玉妙泣道:“就依母亲。”现在如果有人说要割她身上的rou能救朱睿,她也会同意的。 方氏怯生生的又说了一句:“我和三弟妹也去家里的小佛堂烧香去,求佛祖保佑世子早日康复。”见了太夫人点头,方氏约了申氏一起出来,两个人都心情沉重的往小佛堂里走。 世子一生病,家里就再没有了欢笑声。小佛堂在王府一角,比较偏,两个人走到了门口,就看到青石小路上,管事的押了一个妇人过来,妇人也哭哭啼啼的,只是说了求饶的话。 见了两位夫人过来,管事的就停住了脚步欠了身子,方氏看了那个哭着的妇人,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管事的回话道:“这是扫园子的人,世子现在病了,她却嘴里说的话很不好,被一起的人听到了回了王爷,现在撵了她出去。” 方氏就不再问了,同申氏一起进了小佛堂去烧香。进去了以后,见到里面原有的几个姑子正在念经打木鱼。 先净了手烧了香,再问了:“你们这也是给世子在祈福吗?”一个小佛堂的人就回了话:“世子一病,就开始每天念经了。” 方氏就怅然了,这样的福泽,未免太重了吧。小人儿家,也要胡打海摔的养着才行呢,想想这话哪里能说,生下来三天就封了世子,天天就是金珠宝贝一样,世上凡有的东西都往世子那里去。 想想世子新年的衣服料子,全是贡品,自己的这些想法也只能放在心里罢了。再回到太夫人房里去,见了太夫人正和一位姑子在说话,不想这么快就来了。 那个姑子回过头来合十见礼:“这一定是二夫人和三夫人吧。总是小尼来的少,从没有见过。”又看了太夫人笑道:“王府里不是随便来的,所以心里怀了常来请安的心,只是不敢常来。今天刚去看了临安侯夫人,就说着来看看,不想太夫人就想着我了。” 太夫人正和她说点长明灯的事情,慧通大喜:“这是功德,而且是一定要做的。告诉太夫人去,这灯为世子点的,还不能点得太重了,一个十斤油的海灯就可以了。太重了小人儿家也经不起。”慧通是听到了南平王世子也病了,特意上门来看看有没有进项的,果然一来就有了。 方氏听了慧通的话心想,这倒是句实在话,实在是太娇贵了。听了房里没有了大嫂的哭泣声了,却有医生的回话声。 原来朱宣带了自己封地上带来的几位医生都在这里。朱宣在书房里把医生一通教训。 世子病了几天了,到底是什么病?不要一会儿说是受了风寒,一会儿告诉我吃多了东西。。。。。。” 看了几位医生都低了头不说话,朱宣火了,在桌子捶了一拳,怒道:“到底是什么病!” 几位医生都跪了下来:“王爷。。。。。。”可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之间都不说话。朱宣恨声道:“就是怀疑是什么病也快点说出来,好让我心里有数。” 有一个跟了朱宣日久的医生这才战战兢兢的说了一句话出来:“王爷,过几天或许就知道了。。。。。。” 朱宣冷眼看了他:“过几天就知道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医生也垂了头,世子的病是有些象天花,可是现在还是前期的症状,偶然呕吐,时有惊厥了,可是这话怎么对王爷说。 天花是绝症,世子年纪又这么小,一旦真的是天花,只怕性命不保。王爷过了而立之年才有了世子,这病能乱说吗? 朱宣看了这几个人跪在了地上,互相只是看了,却只是不说,心里更是一凉,要么是绝症,这些人不敢说;要么就是真的没有诊断出来。 他心里冰冷的,撑着站了起来道:“再去看看去。”带了几个医生往房里来。看了妙姐儿眼睛红肿了,从床前站了起来泣了迎了自己,他不避嫌疑的搂了妙姐儿在怀里。 儿子热度不退,起了一身的红点子,妙姐儿终日里泣不成声,饮食不进,总是强着她吃几口。抚了妙姐儿不过几天就瘦骨嶙峋的肩头,朱宣怒目看了几个医生,骂道:“还诊不出来是什么病吗?一群废物!” 几个医生垂下了头,世子爷的病真的是很象是天花。被朱宣逼问了,几个医生才战战兢兢的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世子这病。。。。。。” 在朱宣的沈玉妙听了他们吐出了这句话的下半句,只觉得天旋地转。正揪心的朱宣正抱紧了玉妙,听到有脚步声,太夫人出现了,惊道:“你们说什么,你们再说一遍。。。。。。?” 朱宣痛苦的说了一声:“母亲,”看了太夫人扶了刘mama的手也是要晕过去的样子,沙哑了嗓子说了一句:“母亲,要多保重。” 太夫人圆瞪了眼睛,手指了几个医生大骂了:“你们诊错才是,怎么会是天花。世子我自己带了,外面的东西都不许见。怎么有人敢把天花带了进来。。。。。。” 朱宣抱了玉妙,那瘦弱的身子随了母亲的骂声在怀里一抽一抽的,朱宣更是抱紧了她,对了母亲嘶声说了一句:“五皇子得了天花,已经有几天了。” 让朱福去宫里打听了,郑贵妃已经哭晕过去了几次。 太夫人听了这么一句,直了眼睛,扑到了朱睿床前,看了脸色潮红,呼吸急促的孙子,哭道:“让我替你了吧。。。。。。” 沈玉妙泪珠滚滚的从朱宣怀里转了头看了太夫人,再看了儿子,更是痛哭了。房里所有的人都惊得话也不知道如何说了才好,只听到太夫人,王妃的哀哀哭声。 方氏刚才还觉得世子太娇了,这一会儿听了说是天花,也与申氏流泪不止。世子多可爱,时常逗他玩,得了这样的绝症,让人怎么不伤心不难过。 最心痛的还是朱宣,他强忍了眼泪,看了母亲伏在床边,不过几天时间,发间有了白发,怀里妙姐儿不过这几天时间,抱了轻飘飘,似乎没有四两重。 沈玉妙觉得自己虚弱的不行了,几天水米几乎不进,再听到“天花”这两个字,一个晴天霹雳重重打在她心上,她觉得自己承受不起了。 她看了朱宣,再看看朱睿,天花是个什么样的病,她当然也是知道的。朱宣听了怀里妙姐儿轻声说话了:“表哥,如果睿儿去了,我也随了他去了。” 朱宣也落泪了:“妙姐儿,傻孩子,说什么傻话。睿儿还在,徐从安到处去找医生去了。让人打听了,民间有人能治这病。你千万别这么想。。。。。。” 徐从安在书房里听了王爷训医生,就立即出门去找医生去了。 沈玉妙眼神都飘了,对朱宣道:“表哥抱了我去看睿儿。”朱宣含泪抱了她到儿子床前,看了面色潮红的朱睿,也是心如刀绞。 怀里妙姐儿手攀了床沿,目不转睛的看了朱睿,过了一会儿又轻声对了朱宣说了一句:“表哥,我求你一件事情。” 朱宣抱紧了她道:“有什么话只管对表哥说?”听了妙姐儿还是那一句:“如果睿儿有个三长两短,求表哥把母子俩葬在一起,就是表哥疼我一场了。” 朱宣又流了眼泪,抱了她只是默默流泪,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你别这样想。”然后悲从中来,轻声泣道:“你怎么忍心撇了表哥一个人。” 看了母亲在儿子床前哀哀哭得眼泪都快干了,妙姐儿对了儿子只会怔怔的流泪。朱宣第一次在心里有求鬼神的想法:别夺了我的儿子去。儿子如果不在了,一家人的命都去了半条。 自此,南平王府闭门谢客,府里供了痘娘娘。太夫人与王妃日夜守在世子身边悲泣。 朱宣从书房里出来,一院子都是香烟萦绕,他心里就更烦了。一个下人快步走了过来:“王爷,王爷。” 朱宣怒道:“大惊小怪,什么事情?”看了是太夫人房里侍候的人,更忧心了:“世子怎么样了?” 下人回话道:“是太夫人,太夫人今天早上一口东西也不肯吃,也要陪了世子一起去。”朱宣跺了跺脚,道:“我就来。” 他快步走到母亲房里,父亲也是阴沉了脸色坐着。朱睿的床前,一左一右,太夫人和蒋太夫人两位,都扶了床头眼睛里泪水不干。 再看了妙姐儿这孩子,这两天更象是傻了一样,坐着呆呆的看了朱睿,人瘦得已经脱了形。 房里侍候的人已经小声的告诉了朱宣:“太夫人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一点儿东西也没有吃。口口声声如果世子去了,她也要跟了去。” 朱宣忍了悲伤,从桌子端了饭菜,跪到了太夫人面前:“请母亲用一点吧。睿儿不会有事的。”好劝歹劝,太夫人才勉强吃了一点儿。 再来劝妙姐儿,抱了她在怀里,强迫了她吃,也只吃了几口。这个时候,朱喜外面进了来,送了探病的贴子来,朱宣看了随手就交还了朱喜:“世子病了,我忧心着呢,这几天里不会客了。” 在他怀里的沈玉妙已经看见了上面的字,来探病的是淮王,就是表哥要联姻的那一家。 就象朱宣觉得妙姐儿生了儿子,我才成了孝顺儿子一样;沈玉妙觉得生了朱睿,自己才真正有了幸福的感觉。 表哥的那些旧相识,世子过百天的时候来看,以前或有不忿的,或有不服气的,看了世子以后,都有礼的多。 看了床前的悲痛的太夫人和蒋太夫人,沈玉妙看了看抱了自己,也很难过的表哥:如果睿儿不在了,表哥要联姻,我还有什么意思。 她这样想了,对了朱宣又轻声说道:“表哥,我和睿儿去了,你记得把我同睿儿埋在一起,让我们地下也有个依靠。” 朱宣再一次落泪了,哽咽了:“妙姐儿,这种话不许再说了。”他看了看憔悴的不行的妙姐儿,再看了看床上的朱睿,狠了狠心:“万一。。。。。。”他也说不下去了,再接着说了一句:“你还年青,你还能生。” 一心悲伤的沈玉妙听完了他的话,痛心的叫了一声,几天水米未进的沈玉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朱宣怀里站了起来,用力推他,手指了门外撵他:“你走,你出去,你向来就是多嫌了我们母子两个人。。。。。。” 沈玉妙眼泪滚滚而下,你还要联姻,你从来不抱抱孩子。。。。。。几天来的忧伤难过全部发泄在朱宣身上。 房里人看了王妃撵了王爷走,大家都不敢说话了。朱宣更是心痛了,重新搂了玉妙,这孩子,伤心的都神智失常了,她能说母子埋在一起,别人不能说一句。 沈玉妙失神的眼睛瞪了朱宣,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妙姐儿,”朱宣抱了她,眼泪又落了下来。大家乱成了一团,又要看了世子,又要看了王妃,又要看了太夫人。 正乱得不行的时候,有人进来回话了:“徐先生来了。”徐从安也不顾礼节了,随了回话的人就急步进了来:“王爷,治医的人找到了。” 他从身后推出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采药人,两个人都是一身泥土汗水,象是快马赶过来。朱宣抱了玉妙,也顾不上这个样子有多不好看,急忙道:“请先生快看了世子。” 太夫人蒋太夫人在床前让了个空儿给他,都仔细看了那个采药人。徐从安在一旁才对了王爷说了这几天他去了哪里。 徐从安一听了说可能是“天花”,他回想了起来,是有人对他说过有这么一个人,不坐馆行医,只是一个采草人,却是治过同村得天花的小孩子,所以名气不大。 打听是不费事的,可是找人却费了功夫,采药人经常不在家,上山采药去,徐从安花了一番功夫把他找到了,立即上了马,带到王府来。 大家都拥到了房里,徐从安都不避女眷了,就这么直接带了他进来了。方氏申氏还回避了。蒋家两位舅母却是不肯回避,眼前体面哪有世子的病情重要。 采药人粗壮的手指翻了翻世子的眼皮,检查了他。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的举动,外面又进来了一个人,却是卫夫人。 卫夫人也是天天往这里赶,她进来了,看了房里这样的举动,先是吓了一跳,哪里来的外面的男人。 丫头悄声告诉她:“是能治病的先生,徐先生大老远请来的。”卫夫人也不肯回避了,她看了王爷,怀里还抱了妙姐儿,一面看了采药人的举动,一面不用抚摩了玉妙的脸庞。 朱宣看了卫夫人看了自己,轻声道:“妙姐儿晕过去了,刚给她闻了东西,这一会儿还没有醒。”然后格外怜惜的看了玉妙:“妙姐儿瘦了许多。” 采药人已经看完了,一回过头来,多少双女眷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脸上。他立时就局促不安了,从来没有来过这样富贵人家,平时采草药,卖草药为生,来往的都是差不多的人。 眼前这一群贵妇人,都是衣裳华丽,香气袭人。眼睛里带了恳求看了自己。朱宣焦急地问道:“有没有救?” 采药人说出了一句之音:“世子刚刚起了浆泡,还可以救得。”这话刚说完,采药人立即又吓了一大跳,卫夫人,蒋家两位舅母立即插烛也似的同时对了他拜了几拜:“请先生快快治病。” 采药人摆了双手往后退:“这怎么使得,折杀了小人。”再退就退不过去了,后面是世子的床榻。 朱宣把玉妙放了下来,对了采药人拱手道:“请先生外面开了药方去,这就去拿药。”采药人这才如释重负了,跟了朱宣徐从安走了出来。 卫夫人,两位舅母又一起来看玉妙,看她呼吸平稳,心里就都放心了。 采药人开了药方,朱宣即刻让人去抓了药来,给世子喂了下去。采药人和府里的医生们都看过了王妃,都是一样的话:“身子虚弱,心里气急攻心,想来这几天一定饮食进的少,或是休息不够。让她多多睡一会儿反倒是好事。” 朱宣让人点了一支梦甜香,抱了玉妙到另一间房里,把她放到了床上,亲手为她盖上绫被,看了她面色苍白,突然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眼泪夺眶而出。 儿子不知道生死如何,妙姐儿也病了下来胡言乱语。朝堂之上尚有阴云,自己还要强颜欢笑哄了父母亲,还要会人。朱宣心里也是不堪重负了。 重新再把妙姐儿放到床上去,理了理被子,再理了理她腮边的乱丝。朱宣这才站起来往儿子这里来。 这里弄了药来,朱宣亲手为朱睿喂了下去,然后大家一起眼巴巴地等着。这样一直到了深夜,请了蒋太夫人去厢房里睡了。 别的人都候在朱睿房外,听了外面更鼓打了四更,守了朱睿的奶妈子忽然发出了一声欢呼声:“世子爷浆痘破花了,世子爷浆痘破花了。” 房里一片欢腾,采药人也守在这里,赶了过来吩咐:“用干净的棉花团,沾了水一点点沾着擦蘸,不要抹擦,世子爷小呢,这样大了不留疤痕。再一分糖一分盐和了水,等世子爷醒子给他喝这个。” 他说一声,房里的人就赶快答应了一声。朱宣站在床边看了儿子,果然是扎手扎脚睡得安稳了,豆大的浆泡都破了口,流出胶一样的浆汁子,不象几天前都是鼻冀扇动着,呼吸急促了。 他放宽了心,感激的看了采药人,也是躬身深施一礼:“先生是世子的救命恩人,从此以后,就是我南平王府的大恩人。” 采药人赶快跪了下来还礼:“小人不敢受王爷的礼,请王爷安坐了,小人才敢起来。”朱宣笑了一声,道:“先生,你也累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采药人忙道:“请王爷吩咐。”朱宣道:“宫里五皇子也得了天花,比世子早得了几天,这会儿子快天亮了,想请了先生宫里再去看看。” 采药人当然是不能拒绝。朱宣一夜未曾合眼,采药人还打了个盹。朱宣让人带了马来,给采药人一顶轿子,亲自打了轿帘让他上轿:“到宫里还有一段路,先生可以轿子里休息一会儿。” 采药人又弄得一个不自在,这样的权贵这样的对待的,真是让人找不着北。 采药人过了两天才从宫里出来,他出来的时候,世子已经可以吃东西了,脸上还有脓泡的痕迹,只是年纪小,想来长大了未必就在。大家都不担心,按了采药人吩咐的给世子擦拭了。 沈玉妙醒来时是第二天下午,第一眼看到的是表哥微笑的脸庞:“妙姐儿,儿子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