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插嘴
尹钦自然不是愚蠢的。 他身为尹家新一辈子弟中的老大,能在族长大伯的威势下长得一表人才顺平康泰,他的亲身父母固然为他挡了大风大雨,其本人也必然城府颇深。 况且平时不怎么涉足业界,只是个闲散书生的他,这回一出来就是能得了邀请梅甲鹤过来观赛的任务并且完美胜任,狠狠地在众多有名望的人前露了一回脸,不知道多少人要重新激起尹家还有个大少爷,又不知尹都得知之后要怎样地气急败坏了。 如此一个看似无害实则心机不浅的人,因为他目前的劣势,比其他人更能利用某些小细节谨慎经营。 就好像颜独步对苏铮身上的奇特之处无心探究不置一词,秦孤阳却心心念念一般。 他此时看着和姜师傅及尹琪交谈的苏铮,目露疑惑,问丁凌儿:“听闻这苏铮只是十二弟泥场上的一名小学徒,怎么今日也来了?” “还不是二表哥……”丁凌儿心急口快,说出来才意识自己说漏嘴了,但面对大表哥困惑而专注温柔的眼神,想到自己想收拾苏铮但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大表哥才高八斗见识也广,兴许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便将自己在青竹巷前看到的尹都的人将苏铮接走的一幕说出来。 “……说起来倒也奇怪,二表哥接了她来怎么不见二表哥的人,而且我刚才听人说我们来之前秦大家一直和她在说话,看情形还挺愉快的。” 丁凌儿显然气恼得不轻。 秦孤阳那是自己都说不上话的人,居然和苏铮相谈甚欢。单是想想那个场面她就坐不住。 尹钦却是非常诧异。 他是何等头脑,稍一思忖便想通了关键。 苏铮的身份地位来不了今日此地。 尹琪此时事情未落定,他头一次办家族委派的重任,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苏铮去挑战知雪堂不成文的规矩。 尹都倒是可以轻易把苏铮安排进来,但他没有这么做的目的。 几点联系起来,十有*是秦孤阳想令苏铮进到这里来,但不知为何,这对他而言分明也是举手之劳,却让尹都出面促成。 想到这里,尹钦的心砰砰跳动起来。 老二的脾气他了解,无利不起早,轻易不会任人差遣。秦孤阳也从来大乐意欠人情,那么很有可能他们两个关系非同一般。 尹钦越想这个“关系非同一般”就越惊心。 争权夺位、宅门内斗,看的无非是谁的钱财多、资源大、地盘广、人脉广,总而言之就是看谁的拳头厉害。在桃溪镇,与其它地方又有一些不同,着重是要比较彼此的矿场、泥场、销路,尤其是手下的紫砂大师名手。 一位名家的号召力,有时候就如房梁上最粗最重的那根梁子,所起到的作用外人根本难以想象。 所以三大巨头不惜代价要笼络住已经成名的大家,要多多吸收有资质的新人。 而除了三大巨头。唯有文家和天罡窑记在业内算得上有点气候,究其原因,不过是他们各自供奉着一位雅流大师。 而如今,成名者中除了个别民间高手,便只有梅甲鹤和秦孤阳一直是特立独行,不依附也不偏向于任何势力。 偏偏两人都地位超然,任谁也奈何不得。 假若尹都入了秦孤阳的眼,那尹家便是大局已定,二房包括他这个大少爷都只怕讨不到好去。 怎么会这样。此前从未听到任何风声啊。 尹钦想到这里额头不住地沁出冷汗。索性他还算冷静,悄悄叫来心腹。命他将苏铮出现在这里的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告诉父亲,相信父亲自己也会判断出个一二三,并且看得比他更深。事不宜迟。他们必须早早想出个对策来才好。 随后他便向丁凌儿聊起天来,言谈之中似乎不甚在意地问起了苏铮的事。 丁凌儿一肚子苦水憋在肚子里,一直无人倾诉,当即一点一点地告诉了自己的大表哥。 尹钦纵然再镇定,但看着苏铮那边方向惧然失态,又下意识看看秦孤阳的一幕还是落在了有心人眼里。 座上肖筱尖锐阴沉的目光就落在了苏铮身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很快,一炷香见底了。 萧九发起身抬手道:“时间到,各位请停手。” 除了文静少女和刚朗青年刚刚处理好手上的泥坯,其它人都未竣工,听言都懊恼失望地放下工具和泥坯。 紫砂业是个极重规矩的地方,该动手的时候,该停手的时候,都是要严格听令,况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比试,要是令在座各位觉得自己轻浮不知礼数,那就大大不妥了。 所以萧九发话音一落,八个参赛者统统放下手,坐得端正笔直,连一个人没安好的壶纽在桌上滴溜溜地滚他都没去理会。 苏铮不由咋舌,当年高考结束铃响起也没见考生这么整齐划一主动自觉的。 在场人多,有名的人也不少,当然不能让人一个个上前观赏评价,萧九发拍拍手,立即有八个侍者端了黑漆刻花缠金丝、并且上面还放了软绸的托盘上来,将八只泥坯逐一放入托盘,然后端到大堂众人前刚刚摆上的黑漆长条几上。 场中的地位自高的莫过于梅甲鹤,其次是秦孤阳,然后是五名家之一的琅开翠,再就是十二雅流中的三位,萧九发、沈时运和肖筱。 萧九发因是主持者,立在一旁等候结果便是,其余五人则先于他人开始细细看起这新鲜出炉的泥坯。 这五个请过来的嘉宾,除了沈时运是当局者,其余四人则差不多就要充当比试的评委了。 这个时候好像还没有很正规的评委制度,又或者此次比试尚且令人重视不起来,没有着力去筹划,苏铮在下面安静看着,对这不方不圆没有体统的评审过程报之一笑。 几个人看过,泥坯传给在场的其他人看,然后他们几人就讨论起孰优孰劣来。 且不说他们讨论出了什么,别的人近距离瞧着泥坯就有人说:“我看还是沈大师的小学徒了得,看,这莲子壶做得古朴秀雅,不着痕迹而尽得自然,这技艺高啊。” “我看天罡窑记的小哥更胜一筹,这小狮子做得跟活了一样,整只壶的气势磅礴大气凛然啊。” “听说他是拜在周稚柳周大师门下,真是奇了,周大师惯常做些花草景物,没想到带出来的学徒上手就是大开大合的四方壶。” “那沈大师的学徒还不是没做梅竹松?我们看的是泥坯又不是人家师父,我看那瓢虫壶就不错,朴实而不失稚气,怪可爱的,还有那刻竹圆壶也有模有样的。” 苏铮听了一圈,这些人点评都没有用上行内的专业术语,不知是都不懂,还是因有内门高手在而保留态度不敢轻易下定论。 她道:“姜师傅,你看哪只会胜出?” 而那边,被要求说几句的梅甲鹤摆手推脱着:“我只是一个教书的,嘴上功夫还行,可说到品评,当着琅家丫头的面我可不敢托大。” 琅开翠当即微笑道:“梅先生真是折煞开翠了,梅先生敢说自己眼光差,在座的各位怕以后都不敢开口了。”她也聪明,开口就把范围定在今日的知雪堂里。毕竟除此之外还有好些名家,鉴赏紫砂作品的能力都是一等一的。 秦孤阳手中碧玉箫甩了个花,漫不经心地道:“那个瓢虫壶倒很是新颖,很久没看到那般富有妙思的壶了。” 琅开翠细眉微蹙,有些不以为然:“与其说妙思,不如说是乱捏一气,那只壶首尾分量犹且不均衡,充其量能与稚子捏的稀泥相较,依我看,那莲子壶倒是颇为精致,功夫挺到家……” “……可这次比试宗旨又不是看谁技艺娴熟,不然……” 琅开翠话还没说完,另一道音色清亮却有意压低的声音响起。 因为琅开翠那边已经在议论,庭院里大家都逐渐闭上嘴巴,想听这名家是怎么说的,所以这道声音分外清晰,竟给人一种世外横插进来的感觉。 琅开翠从来没有自己说话给别人打断的经历,更何况这话分明是赞同秦孤阳,反对自己的话,众目睽睽又是当着一个颜公子的面,她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几乎是下意识冷下了声音,扬声道:“是谁有不同的意见?” 众人都朝说话的人看去。 苏铮在发现自己的声音格外清楚的时候就立即收了声,但还没来得及装作那话不是自己说的,威严之中带着几分薄怒的女音便追了过来,然后她就发现所有人都在望着她。 她有些发愣。她胆子是不小,但活了这么些年几乎没干过高调的事,公共场合成为焦点的经历基本没有,所以一下子有些反应不及,随后不经意看到颜独步注视自己的目光,下意识就垂下脸去。 但身为琅开翠的跟班,苏铮的“旧怨”的琅水色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琅水色当即大声道:“哪里来的人?好没规矩,琅小姐在这里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ps: 这是补18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