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往事如潮死因迷
“苏铮你到底要怎么样!”林婉约怒意阴沉声线逼戾,神情仪态却仍叫人挑不出大错来,苏铮就想起当初在桃溪镇的家里时,有几次看到她躲在屋里,坐姿规矩挺正,双手端在腰侧,面带微笑,对着镜子练习。 当时她想这孩子不会就像当地人说的那样,魔怔了吧? 那时她先是跟着巷口李娘子学苏绣,后是到林婉意绣庄上当值,接触的净是些斯文规矩的人。她想到见过的琅开翠、文莱,乃至于云歌、丁凌儿,行为做事似乎也是那样明显经过良好教养,一颦一笑都如有戒尺量过一般。 古人对女子的要求要苛刻一些,她没有多想,总不能自己对此嗤之以鼻,就阻挠meimei“上进”吧?她以为是林婉约从外头学过来,然后回家练习。 她甚至暗暗自责,没有给婉约一个足够好的环境,不够入乡随俗,于是那之后她很少让婉约做洗衣打扫那些粗活,便是婉约偶尔抢着做饭,也是焖个饭,煮两个简单的菜,基本都需要她帮忙或者返工。尹琪曾笑她将婉约养成了千金小姐一般,她只一笑置之。 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婉约一直记着小时候的事,一直暗暗地以那些大家教养要求自己。 她一直蓄势以待,只等回归那刻。 苏铮嘲笑自己,曾经有那么多蛛丝马迹,她都没有注意过,落到今日也是她自己活该。 思绪回转,她望着眼前妍丽窈窕的少女:“我没想怎么样。我识人不清。我无话可说,可是现在我看清了,决心要走了,你们姓林的却硬要拦着。该我问你们要怎么样吧!” “你打伤了赵家公子,是自己惹事,放你走难道赵家怒火下来要我们林家扛着?” “林赵两家是生意上的伙伴,又不是上下司的关系,你们那么怕他们,难怪生意上毫无作为。” 这是说林家的紫砂从秋天一直拖到了如今快过年都没能有什么进展。 可林婉约不大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一直乖巧地呆在深院里,哪像苏铮,毫无顾忌地成日往外跑,对各色新鲜事都略有耳闻。这就是两人观念的不同。林婉约是典型的封建妇女的思想,她能为自己和弟弟的前途筹谋。但一旦回到林府。就像漂泊的船只回到港口。再也没想过自己要抛头露面地去做什么,思想一下子倒退回小时候,潜意识里无论什么事都听从大房长辈堂兄的安排。 可苏铮向来依靠自己。她平时可以又懒又宅,到了要紧时刻,却很执着自己掌握第一手信息。 所以林婉约眼里林府非常了不起,是一方豪门大族,苏铮却看透了这就是一个乱七八糟外强内干的披着书香礼仪外衣的jian商窝子。 她完全生不出敬畏心。 她不等林婉约说话,继续说:“况且赵城有无受伤还不是赵家空口白牙自己说了算,你那位大伯惯会布置眼线,赵家没他的人?他会不知道真实情况?” “你们本就毫无真心,满口谎话,还冠冕堂皇地来指责我?”她看着林婉约。“之前我一直没往这方面想,直到刚才,林府硬要将我留下,我突然转过弯来,这么多日林府任我一个异类出入,怕是对我有什么企图把?” 林婉约心头一跳:“能、能有什么企图?” 苏铮哼了一声,目中藏着一丝讥讽。 仿佛早嘲笑她做都做了,连说出来都不敢。 林婉约被撩拨起怒火,昂起下巴道:“就算有企图又如何,那也是我们林府看得起你!也不怕叫你知道,本来林婉意想招你做个壶工,多少为家里生意尽一份力,但她想到你轻易是不肯的,就想将你引荐给赵城。那个花花公子在赵家颇有地位,却最喜欢公私混淆,最是喜欢既能干又好相貌的年轻女子。” “果然,他一眼就看上你了。” “你却一口拒绝。” 林婉约怨愤地说:“林婉意说就是因为你拖着,赵城心里不痛快,才迟迟不肯松口,两家才有些谈不拢。” 她越说,想起自己如今尴尬的处境,心里越是苦闷委屈:“你不是最为我和阿觉考虑的吗?你跟着我们留在这里不正是放心不下吗?可知我和阿觉最大的不如意全是因为你,你若早早痛快答应了赵城我们就是林府的功臣,我们还哪里需要受那些白眼和冷遇!” 因为苏铮不答应,所以赵城不痛快,所以一直吊着大房,所以二房四房才能趁虚而入,闹出那么多事。 苏铮渐渐拼凑起整件事,错愕的同时却觉得畅快。 要不是他们要算计她,或许就没有现在混乱的境地。 苏铮心想,接下来,林府大概就要将自己送给赵城,以补偿他所受的“伤”,进而更好地谈合作。 她弄清楚来龙去脉,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迎着林婉约扎人的目光,她慢慢敛住笑,双手渐渐握紧,缓缓吸了一口气,竟觉得心口有点刺痛。 这大概又是那位苏平安在矫情了。 她其实很想问问林婉约,苏母早亡,三姐弟借居李家,李家外婆又是个尖酸刻薄的,若非苏平安吃苦耐劳,黄氏老早将他们三人打发了。刚穿越过来的几日,她也见着了,林觉懵懂怯懦,林婉约病得只晓得躺着,后来好了也不见干什么活,家里的该干的粗活是她在cao持,苏平安时只会更苦。 苏平安对林氏姐弟,是有恩情的。 可林婉约对她的“苏家jiejie”却是什么态度? 若今日在这里的不是她苏铮,而是那个逆来顺受的苏平安,不懂察言观色,不懂人心世故,甚至还病怏怏的,是不是被害死了都傻傻惦记着弟妹? 苏铮不为自己叫屈,却替苏平安不值,她道:“别人对你的好,你视作理所当然,你算计别人,却还不许人反抗,世上竟会有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人?苏平安一颗真心喂了狗,我也看错了你,林婉约,你会遭报应的。” 她不欲多说,事情已经明明白白,她也养足了力气,自然该要早早脱身。 林婉约却将门口一挡,红着眼道:“什么真心?什么真心!你还要抹起泪来了!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你苏家欠我的!当年你娘收留我和小弟,那是因为她想要个儿子,你爹气得半死,说我们来路不明,要将我们扔出去,你娘就撒泼,说要扔就扔女孩,男孩留着招个男胎再扔不迟,要不是我抱着小弟狠哭,我这条命就没了!哈哈,什么举人,什么举人夫人,简直是人面兽心,这条命是我自己挣下来的,当时我就想,有朝一日一定要你们好看……老天有眼,不久你那个举人爹死了……” “不过我真是该谢谢你,你确实对我和小弟很好,可是那又怎样!你那么懦弱,什么都不会争取,只懂得埋头干活干活干活,最多就发发呆。后来即使硬气起来了,认识了那么多的人,可是有真心为我和小弟打算过没有?你心里只想着要我们做个市井小民就够了,你分明是看出我们来历不凡,硬生生要作践我们!” 林婉约冷笑:“果然不是亲姐妹就不行,你自己出身低贱,就见不得人家好,要不是我装作失忆,只认你做jiejie,你怕是连个好jiejie的壳都不肯装,现在又来充作什么可怜人!” 苏铮猛地怔住,她反复回味着林婉约的话,错愕地问:“你是说,苏平安本身就知道你不是她亲meimei?” “你也要装失忆?”林婉约嗤之以鼻,“算了吧,当时收养我们的时候你不就在边上?” 苏铮脑海里“嗡”了一声,瞬间涌现数个场景,凄凉的冬夜山道,啼哭不休的孩子,一家五口风尘麻木的脸,李水村衰败的村子,小小的女孩在河边槌打衣物,然后就是长久望着北边落泪。 她一遍一遍地说:“娘亲,归鸿快撑不住了,娘亲你为何还不来接我。” 生活的重压,被欺骗抛弃的悲切,等待了花开花谢年复一年却从无盼头的绝望,画面扭曲起来,如同心底疯长的怨恨和极度压抑的眷恋,最后都化作轻轻一跃,投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 苏铮浑身一震。 苏平安是自杀?! 她霎时头痛欲裂,心口闷得好像要憋过气去,心脏如雷一般鼓动不安,又是疼又是发紧,像是被一双手死命地揉,剧烈的绞痛令苏铮脸色骇人,几乎不堪承受。 林婉约吓了一跳,继而发笑:“别是药效发作了吧?我早知道你不会乖乖认命,特地在每日的汤里加了点药,你吃了后会一日日无力,我知道你练了什么怪拳,寻常人都不是你的对手……” 话未说完苏铮就扑上去揪住她的衣领:“什么药!你给我吃了什么?” 林婉约一声尖叫,望着近在咫尺的仿佛要吃人一样的苏铮,吓得魂飞魄散。 不对不对,她下的药只会使人无力,而且剂量并不大,因为怕被发现,她只是不想让苏铮跑掉,可此刻的苏铮,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一阵阵冷汗不要钱一样挂下来,痛苦得额角青筋都跳起来了,手上力道还大得可怕,哪里是虚弱无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