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沉默呐喊
吃过早餐,钟木兰一声令下,所有人出发去往脂玉市元氏庄园。白选提出反正要穿城而过,不如先去天舟银行把迟咫的保险箱领出来,早做打算。 她估摸着迟大小姐应该会留下了一笔不小的遗产,指不定多少人惦心,得尽快想出对策应付。这是正事,再说也用不了多长时间,钟木兰没有理由拒绝。 天舟银行是最大的国立银行,位于首都繁华街区曙光广场附近,这里建有整个天舟唯三的元学森雕像之一。另外两座雕像,一座位于脂玉市的学森广场,另一座竖立在元氏医药研究所内。 不同于另外两座雕像是由元氏出资铸造,首都曙光广场的这座白石雕像,是民众自发募集资金雕刻而成的。白石采自荒原一座专门出产白色石料的小山,雕刻者是从末世黑潮中幸存下来的一位著名雕刻大师。 现今玉石几不可见,能用这种具有玉石温润色泽的石料雕刻人像,耗费亦不小。而那位雕刻大师故去后,他所属的雕刻流派再无人继承技艺,这座作品成了一种艺术表达形式的最后绝响。 石像采用了坐姿,白发苍苍的曙光先生倚坐在一把圈椅里,双手交握置于膝上,眼帘微阖,目光下视。他神情柔和,嘴角含笑,似在侧耳聆听人们的倾诉,又似乎默然赞许着什么。 当人们在石像下方仰面瞻仰,看向人像的眼睛时,都会以为曙光先生此时凝视着的人就是自己。这份感觉足以令人热泪盈眶,恨不得抱着先生的腿痛哭一场。 石像的底座侧面雕刻有八个大字——慈心为怀,曙光辉照。石像之前长年鲜花不断,哪怕是今天这般的寒冷冬日,也有从温室中重金购置的花束摆放着。 只是,白选远远看见曙光广场上的那些花,忽然有很奇怪的感觉。不知是哪位元学森的虔诚信仰者,大手笔在覆满积雪的广场地面用火红的花束组成了“慈心为怀,曙光辉照”这八个中文大字。 坐在白选身边的钟木兰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她嘀咕一句,怎么今天没人扫雪?白选恍然大悟,明白自己的疑惑从何而来。 现在已近十一点,除了曙光广场之上还是白雪皑皑,四旁街道皆车来车往,积雪早就融化,露出地面。而整座广场,除了那些花束根本就看不到人影。但广场四边却有不少人伫立在人行道上围观,就是不踏进广场里面去。 不对劲,这事不对劲。钟木兰直接命令车队降落在曙光广场一角的悬浮车专用停放场。 考虑到外面寒冷,白选对沈闲说:“车里暖和,你就在这儿等jiejie好不好?” 沈闲依然不吭声,低下头。白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刚要下车,却觉得自己的衣角被什么给钩住。她移目看去,却是沈闲的手还塞在自己裤兜里,并且一直往裤袋里面钻。 明白了,小家伙想出去。见钟木兰已经下了车,白选赶紧抱了沈闲跳下地。左右张望,她才看见原来在人行道与广场之间拦起了白色的警戒线,还有人在外面逡巡。自己这行人突兀地降落在广场内,已经有人沉着脸快步走来,不过自有随行的异能者上前交涉。 沈闲挣扎着下了地,白选牵着他大步流星往花丛的方向走。她这个方向,正对着元学森人像。从后方去看,越发觉得花丛铺设得面积广大。这得花多少人工去完成?真是吃饱了撑得厉害! 只是走近花丛后,白选才发觉事情似乎并非自己想像的那样。凝目细看,她立感惊愕。 这些花竟然都是用绢纸折成的假花,并且是用白纸再加以红色染料染成的,染得并不均匀,或深或浅。白选心说话,何必这么费事,你直接用红纸折不就完了? 沈闲扯扯白选的衣角,指向某个地方。白选弯腰一瞅,原来假花的花蕊里竖直插着一块块不同形状不同材质的小牌子。它们被刻意染成黑红或者紫红色,也染得不大好,能看出本来颜色。 如果白选没看错,这些牌子是资探员的身份姓名铭牌。正面镌刻着资探员的姓名以及资探等级,反面是其所属资探公会的名称和会徽。这玩意儿她也有,就挂在她制服的左上方。 抽了抽鼻子,白选更是发现,染花的是颜料不假,但身份铭牌肯定浸在血液里泡过。不知泡了多久、用的什么血,才把原本颜色不同的铭牌染成这般触目惊心的黑红紫红色泽。 难道这些身份铭牌以前的主人都是死难于上次大任务的资探员?否则干嘛特意摆在元学森雕像面前?白选一想及此,再抬头看看微笑的元曙光,心里嗝应得不行。 上次大任务,报纸电视公布的死亡人数是不到一万人。白选无从去了解真正数字是多少,但是根据自己这么多年的资探经验去判断,官方数据打的折扣不是一般二般的凶狠。 荒原资探项目平均战损比都要达到百分之十五,海洋那更是吃人的所在,战损比一般都在百分之二十至三十之间浮动。何况上次去的地方是从来没有民间资探公会深入探过的雅江海域,事后那儿有了魔鬼海域之称。 据白选估算,上回的战损比哪怕是保守估计也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五十!去的人能回来一半就算是老天爷开了恩。按照以前公布的参与任务人数,真正的死难数据至少在三万以上。 官方之所以有八千多的死难数据,在于蒋家的成果拿出来太早。能够接到消息的资探队伍都知道有人已经摘了果子,除了极少数利欲熏心到无可救药者,大多数幸存队伍当即撤离了那片魔鬼海域。 如果白选没有让蒋坤回去申报结果,死的人会更多。她救了不少人,可惜无人知晓。 这片绢花丛,朵朵含泪,束束泣血。每个死难的资探员身后,也许有好几双眼睛同时在流着血泪。此时此刻,白选的心情很沉重。她救了人不假,但她最后放出来的大海妖只怕也取走了不少人的性命。他们也在这里吗? 幽幽叹息,默然站立半响才忽闻人声。白选抬头望去,却见几个人奔来,径自绕过花丛,跑至元学森雕像面前。他们抱着雪白雪白的长条幅,蹲在雕像前的雪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条幅缓缓展开。 白选牵了沈闲走近,远远便看见最靠近雕像铺陈的白色条幅上写着红艳艳的五个字——请您睁开眼! 第二张长条幅由十几帧小幅相片或者报纸文字扩印图片组成。从元启森病危、大任务征召、蒋家在三个月前献红豆杉林所在地、医药专家兴奋地说很快就能配好特效药,到数天前电视中播报元启森病情大为好转已经能进食流质还不能下地行走,但有望在半年内完全康复云云。 紧接着的长条幅上印染着几张大照片,白选一眼就看见了元启森。再仔细分辨,这些照片赫然正是昨天最高法院庭审现场,元启森从九号法庭阳台外面冲进来时的情景。与上张条幅的内容一比对,某些耐人寻味的东西自动自觉跑了出来。 后面几张条幅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白选仔细分辨,发现全部都是人名,初略估计两三万也不止。每个人名都是红色,它们安静地躺于白色条幅上,和此时栽在皑皑白雪里的血色花束和身份铭牌一起,向着前方微笑的元曙光沉默呐喊——请您睁开眼! 那几个人把所有条幅平平整整地铺好,四周同样是用红色花束固定。插在花束中间的不再是身份铭牌,而是各式各样的船艇模型。做完这一切,他们安静地退走。 白选皱着眉头,心想,这是在首都。即便不是元家的大本营脂玉市,元家在此的力量也不会小,怎么会任由这些花束和条幅摆放?不过,有各种各样碍难的白某人,倒是挺高兴看见有人挺身而出揭露真相。 臆想着元家将面对的各种责难和满天飞的质疑,白选心头暗爽。她牵着沈闲往回走,恰好碰上迟大。双枪帅叔叔貌似恭敬地说:“白少尉,大法官阁下吩咐起程。这件事幕后推手有很多,阁下希望您还是不要掺合的好。” 切,咱只想搬小板凳嗑瓜子等戏开演。白选撇撇嘴,微讽道:“这件事我绝对乐见其成。倒是大法官阁下,她怎么一点也不为元家担心?”三人加快了步伐。 钻进车里,白选发现钟木兰的神色很平静。瞥了白选一眼,钟木兰淡淡道:“元家在民众中的声望底蕴深厚无比,哪怕是把这事全抖出来,最多就掀一场风波,并不能真正撼动元家的地位。”她嘶哑的声音忽然变得有几分尖利,“当年,元家面临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事件,元承智不也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掉了?!” “因为你的承诺,那些觊觎元家诸多产业的家族,找到了从元家手里索求更多利益的机会。所以这件事,只怕并不是你想像的有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挺身而出去捅马蜂窝。”钟木兰摘下眼镜,嘲弄道,“不过又是一次争权夺利蝇营狗苟之举!” 悬浮车起飞后,白选从半空俯瞰,白色条幅上那些鲜红的字样越发刺眼。丛丛花束,一个又一个血染的身份铭牌,原本想无声地控诉其凄惨遭遇,却还是成为上位者互相攻讦、争夺更多利益的有力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