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自在人心
抱着一盆幽幽吐蕊的寒兰,元启森来到首都元氏医院住院区银杏院兰冠楼。“钟木兰”已经入楼多日,每天都有民众送来花束委托医院的护工送往兰冠楼下。 他抵达时,恰好楼下又摆开一圈花束。这些花的绝大多数不同于此时他捧着的寒兰是真花,多是用纸绢扎成的假花,但花束代表的关切之意却绝不逊色于元启森。 普通民众在这个寒冷如斯的冬季没有那么多余钱去购买昂贵的真花,只有用自己亲手折就的或精致或粗糙的假花来表达心意。但是,这样的假花存放的时间反而更长,那些真花却不过一时三刻就在寒风凛冽中蔫蔫败去。 元启森将寒兰亲手摆放在真花丛中时,皱眉看着那些已经明显枯败了的花朵。想了想,他将自己的寒兰重又抱起,放在了假花那边。低头敛目,短暂的一瞥,已经足够他看清楚这些假花上写满了字迹。 凝目仔细瞧着这些密密麻麻的祈祷之词半响,再瞅瞅自己插在寒兰花盆中那张几寸宽的小纸条,元启森心里极不是滋味。他缓缓站起身,垂头走上楼梯。这座楼立刻被元家护卫控制,不再放人上去探视。 昨天他请客回家,晚上被元承智找去告知,钟老太太在修士盟身殒。她杀死了神祭司加隆,给元学森报了仇。那么,很快,在元氏医院的“钟木兰”也将逝去。 元承智已经通知元启森,余后几天必须为老太太的葬礼做准备。身为与大法官关系最亲密的元家人,她老人家的葬礼理所应当由元家来承办。并且,元承智打算以上议员的身份提请最高议长和元首,要给老太太争取到封号国民待遇。 当时祖父叹息着说,这是元家此时能给老太太做的唯一一件事。早在前几年,已经有呼声要给老太太颁发封号国民奖章。如今旧事重提,想必水到渠成。 民众能被隐瞒,但是天舟最高层的几位大人物都很清楚钟木兰去干什么。杀死修士盟的最强者,这是无上的功绩。只要有人推动,心照不宣之下,哪怕不能把事情摊开来讲,也要给老太太搏得这个荣誉。 “等到以后有了机会,共和国强大到不需要考虑公开此事之后会引起的连锁反应。我们一定要给大法官争取应得的最高荣誉,让她能受天下万民尊敬爱重!”元承智如此对元启森说。他眼里跳动着隐忍的火焰,眼睛久久凝视着“曙光”玉匾。如果和修士盟开战,将此事抖露出来,定然能极大鼓舞将士们的信心。 因此今天,应该是元启森在“钟木兰”临终那日到来前最后一次来演这出戏。元氏医院以老太太病情严重为借口,拒绝了很多人的探视。就连花国士亲自到来,都只能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无言凝望。 病床白色被单下已经不能自主呼吸的老太太面容安祥,雪白发丝落在枕巾上,柔顺整齐。金莓女士的障眼法极高超,完、美地模拟出命在一线的重症病号的身体状况,把医护人员都瞒过去。 按照规定,元启森也只能隔着玻璃站了会儿,然后与主治医师交流病情。主治医师的灰白丧气脸色告诉他,金莓女士开始让“钟木兰”的病情更加恶化。 “……老人家的意志非常顽强,上次金女士过来的时候说,之所以还坚持着……是因为您的meimei还没有回来。大法官阁下在上次清醒时要求过,一定要等到她来。”主治医师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伤感地说,“老人家为此要承受更多更长的痛苦。” “还请你们一定要尽力!就算无力回天,也要让老人家走得安心,一定要帮她实现愿望!”元启森此时心情很糟糕,因为他昨天晚上同时得知白选也跑去了修士盟。不用亲眼看见也能猜知那场恶战的可怕,他当时就惊得满头满身的汗。 与主治医师又说了几句话,元启森瞥见门外有个人影一闪又缩,当即与医师告辞。他追下楼,在护卫的帮忙下才在银杏院门口堵住了金莓女士。 “您这么急匆匆的,是生怕我问您什么吧?”元启森很是恼火。他这段时间因初阳公会经常与金莓见面,每次向她打听白选的情况,她都只有一个“好”字,却没想到是那样一个好法! 金莓看见元启森也很头疼,她之所以躲开,倒不是害怕什么,完全是不想自己的耳朵受罪。见元启森眼里满是阴郁和隐而不发的怒火,金女士扶额叹气,直接出卖了白选。她笑着说:“都是小乖指使的,你要生气也只管找她。”又凉凉说了句,“她不是怕你们担心么?也是一番好意!” 元启森额角青筋乱跳,好容易才冷静下来,咬着牙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到现在都还联络不上她。” “很快吧!”金女士随口敷衍,又在元启森的逼视里败下阵来。“最多三天就能到,她一回来我就通知你?”移步迅速开溜,金莓在心里哀叹,这对兄妹都是不好糊弄的主儿。 目送金女士走远,元启森颓丧地想,我根本没有资格去质疑小乖的举动。尽管她一直不肯回元家,但是她冒险去修士盟,哪怕她的目的并不在于给曾祖父报仇,她到底还是成了当时元家唯一的代表。 满室男丁,却比不过一对妇孺,还真是令人沮丧伤心哪!元启森怔了片刻,在管家婆原木的不停催促中离开医院。他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去了首都的另一个地方。 这是座门脸不大,规模也不起眼的武馆。馆主号称是黑潮纪之前颇有名望的武道门派后人,从末世中挣巴着活下来,经过几十年打拼,如今在首都能挣上这么一间武馆,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大冬天的,武馆里也仍然呼呼哈哈,人声不绝于耳。武道讲究的就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越是严酷的环境越要磨练自身。花家的血色武馆,听说练功直接练死人的都有,何况只是经受天气的考验。 元启森这也是第一次来到龙腾武馆,要不是谈鸿武那家伙实在刺手,他也不会把人安置在这里。今天一过了明路,日后武馆就得正式进入家族视线。但他不觉得可惜,何况祖父对这家武馆的存在只怕早就了然于心。 武馆的大门前早已立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大汉,黝黑方脸膛,相貌朴实,身板壮实。这么冷的天儿,他却只穿着一件练功时的长褂和轻软绸裤,脚下也是不足以御寒的布鞋。元启森一下车,他就快步迎上前,声音洪亮地说:“少爷,可盼着您来了!快进屋里先暖和暖和。” 元启森裹得像包子,瞧着大汉这身打扮,他越发觉得冷。推了推头上的帽子,脸也从堆到鼻子底下的围巾里完全探出来,他羡慕地说:“老龙,你说我现在学个三招两式的还来得及不?”他是真的想要一副健康体魄啊。 老龙微有些诧异,随即憨厚笑道:“您可别开玩笑,您是金贵人儿,可不敢乱来。”身体太虚,就算学也学不了。 摇摇头,元启森苦笑一声说:“我也就是开玩笑,我这身子连剑都拎不起来!”不知怎么回事,自从身体好转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他也越来越渴望自己能够无所顾忌地活蹦乱跳,彻底摆脱病魔的威胁。 “瞧您这话说的,您拎不起剑这不假,”老龙满脸诚恳地说,“但是您研究的那些东西有多厉害,这个您比我老龙要清楚得多。少爷,听老龙一句劝,您可得好好保重身子。这大冷的天,真不能多在外面跑。” 知道老龙就是直爽热忱的性格,元启森笑着点头。一行人跟随老龙进了武馆大院,绕过了不时传出呼喝声的演武大堂,直接从搭着蓬子的长廊往后院走去。 进了一间暖烘烘的屋子,老龙招呼人给元启森倒了热茶暖身子,其余随从也都招呼得妥妥贴贴。元启森歇了几分钟,迫不及待地问起谈鸿武。 老龙正殷勤地给元启森递上热腾腾的点心,乐呵呵地回答说:“一路上那混蛋试着跑了五六次,我师弟气得狠了,直接废了他的修为,还挑了他的手筋脚筋。现在他的模样很不好看……”他心想,启森少爷这辈子只怕都没见过那么可怕的伤势,要吓着了可怎么办? 老龙是个直肠子,脸上藏不住事,元启森立刻就看出他在担心什么。说实话,他也不是很想知道谈鸿武现在什么悲惨模样。只要白选回来之后,他把人交到她手里就行了。以他对白选的了解,出卖沈三多这个大仇,谈鸿武不拿命去赔是不可能的。 “对了少爷……”老龙忽然压低了嗓音,还神秘兮兮地瞟了屋里诸人一眼,欲言又止。 元启森极少见他这副顾忌模样,也是好奇,便挥了挥手。包括原木在内的所有人都立刻退出了这间暖阁,外面自有人过来安排。看老龙这样子,此行还有别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