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的面具为谁戴
因夏尔突如其来的瘾症暴发,这场欢迎酒会的气氛便有点尴尬。被来自虚境的贵宾亲眼看见沸沸扬扬的新闻事件,天舟外联部的官员感觉这个人丢到了黑潮纪之前。尤其是对方声称,他们这次来也是为了启森药剂瘾症之事。这让外联部的官员敏感意识到,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只怕就要打响。 天舟共和国与非人协会的合作很密切,天舟甚至向非协进口天然晶石以为战略储备。没办法,妖怪们有很多手段能够下潜海洋,从非协进口的晶石品质特别好。 几年前,虚境用一大笔天然晶石购买了份量不少的启森药剂。毕竟在非人协会,异能者也是重要战力。方才在碰头会上,白璧微瑕与元启森之间就爆发了一场言语虽不激烈但绝对火药味十足的争论。 这两个人看对方都不顺眼,把微妙的私人情绪带进了公事中。说实话,他们的唇枪舌剑让在场所有与会对象都感到莫名其妙。大妖们诧异地想,自家少主想娶人家meimei,怎么不对人家哥哥客气点儿?天舟人则寻思,这莫不是著名的妹控病犯了,当哥哥的对妹婿横挑鼻子竖挑眼? 刚才,白璧微瑕轻而易举压制住暴走后那么多异能者都无能为力的夏尔。即便过程并不怎么动人心魄,他强大的实力也清楚无比地显露于人前。此时他若有深意地说,她有我就够了。这让元启森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深不见底的悲凉。 眼望正下着小雨的窗外,元启森温和笑道:“倒春寒也够让人难受的,小乖又爱漂亮,这个天气去外面只怕着凉。不如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喝杯酒?少城主,我给你引见小乖的朋友们。” 呃,这就转了口风?白选刚要拒绝,白璧微瑕却抢先开口应承:“这样也好,我深感荣幸。”公式化的语气立变,他低头对白选柔声说,“我很想见见你的朋友们。” 白选仰面凝视他的眼睛,在乌溜溜的瞳仁中清晰看见另一个自己。她蓦然有些恍惚,面前这个白璧微瑕和自己在一起时越来越多地表露出属于白璧无瑕的情绪。她喉中一窒,缓缓点了点头。 “真乖。”白璧微瑕旁若无人地俯身在白选饱满额头印下轻吻,探出胳膊亲密地搂住她的腰。 不管是无瑕还是微瑕,他总是能从自己的言语动作中窥见自己的内心。白选知道他在帮自己,便顺势倚入他宽厚怀抱,抬头对他笑得特别甜蜜。 ——想必,明天的报纸上就会出现自己的最大诽闻了吧。这样很好,这种诽闻应该多多宜善。 元启森正在吩咐侍者去把花满楼、亚历山大找过来,眼角余光落在那一双恍若天成的璧人身上。不知为何,他心里竟出奇的平静。脸上是微弱无奈和“我家有女终长成”的欣慰,他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不应该出现的异样情绪。 正因为元启森有如此强大的演戏功力,才更叫白璧微瑕心里忌惮。他知道,只有心中已经有了最终决定,才能对外界情景视若无睹。他同样也是这样。 从某个方面来看,白璧微瑕和元启森是一类人。他们都有着无比强悍的内心,一旦坚定意志就绝不会改变。无论想改变他们的人是亲长还是朋友,甚至是爱人。 慈心孤儿院旧案的几位当事人聚集在一起,这当然吸引了众多眼球。但让很多人失望的是,他们几人亲密有加,友情似乎没有因那桩被掀开的丑闻而面临危机。 在红叶楼三楼包厢,五人分别落坐。侍者送来酒水饮料点心,花满楼二话不说,先给每个人咣咣倒满酒,举杯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白璧微瑕示意:“少城主……” “满楼兄,何必如此见外?叫我的名字白璧微瑕即可。”白璧微瑕摇摇头,目光亲切。 花满楼愣住,看向白选说:“我原先不是听你说过他叫白璧无瑕?怎么……”莫非是兄弟?小十八立刻出了一层白毛汗,瞟了沉默不语的元启森两眼。 白选正和亚历山大低声交谈,解释说:“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嗯,以后再与你们说,现在他是微瑕。” “小乖,”白璧微瑕轻拍白选的手背,扫视对视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三人,眼中有笑意,“你这样隐瞒,他们更加不能放心。难怪……”他看向元启森,“难怪启森先生方才对我颇有不喜之意。我以前大概就是白璧无瑕,但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完、美无瑕的人,所以我给自己改了名字。” 他很坦然地承认:“我应该失去了一部份很珍贵的记忆。可是我能确认,小乖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不管记忆能不能找回来,我很肯定我爱她。” “你只爱她吗?”元启森幽幽开口,“身为浮城少城主,虚境实际上等于你们家的产业。你是唯一的继承人。你能保证无论面对什么局势,你都只爱她吗?我说的是‘只’,而不是‘最’。” “哥哥!”白选颊上浮现红晕,对元启森大发娇嗔,“你酸不酸啊?还不喝点甜饮料去去酸味儿?人活在世上,不可能‘只’爱什么人,我们的心都大得很呢!” 花满楼几人也失笑,纷纷打趣元启森妹控病又犯了。元启森不以为意笑笑,对亚历山大说:“安德罗妮夫人身体还好吧?听说你又要当父亲了。” 亚历山大在三年前与安德罗妮成婚,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现在安德罗妮又怀了第三胎。花满楼没事就开开他的玩笑,说安德罗妮自从结婚以后就把生孩子当毕生事业了,什么也不理会。 白璧微瑕适时插话:“久闻您的夫人是实力高超的机甲女武神,没想到还是一位贤妻良母。小乖亲卫队的舍甫琴科队长是您的妻弟吧?” 亚历山大翠玉般的眼睛泛出温柔光芒,对白璧微瑕颔首微笑,缓缓说:“我的妻子只爱我,所以甘愿为我抗命。至于我的妻弟,听说他给您带去一些困扰,真是不好意思。”顿了顿,他忽然说,“请恕我冒昧,尽管他有些失礼,但我也想知道……您的面具后面究竟藏着什么?” 屋内气氛一滞,大家似乎没想到素来温和的亚历山大会有这般听起来就带着尖锐味道的问题。亚历山大向白璧微瑕举杯,笑得风轻云淡:“请您原谅我的唐突,我与小乖曾经在人贩子手里共过患难,我们都把她当meimei一般看待。所以,一个不敢将面孔大白于天下的人我们不会放心。” 元启森慢慢啜饮杯中酒,仿佛没有看见众人异样目光,慢条斯理地说:“少城主,当哥哥的心情请你谅解。甚至我在想,小乖也很想知道你的面具后头是什么。” “我曾经带着面具长达十几年,我很清楚那种被人时时窥测的滋味。所以哥哥,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想知道他的面具后面隐藏着什么。”白选语气冷漠,不悦地盯着对面三堂会审似的几人嘲讽说道,“当年我出现时,你们也想知道我的面具后面是怎样一张丑陋的嘴脸吧?” 这话就说的重了。花满楼赶紧打圆场:“行了,都少说几句。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说你们都吃枪药了?微瑕兄弟,你千万别在意。启森就是这样,对小乖的事儿无比上心。我们也是出于关爱之心。” “原来小乖以前也带面具。”白璧微瑕侧脸久久看着白选,语气中满是欢喜,“我记得我以前没有这个爱好,原来是因为你。唔,我好像想起点儿什么。似乎,我会制作面具还是你教给我的。” 白选一怔,随即眉开眼笑地看着他,用力点头说:“是啊,是我教的。” “怪不得。”白璧微瑕握住白选的手慢慢举向自己的脸颊,轻声说,“我的面具原来是为你而带。那么现在,你愿意帮我揭下它来么?” “我把自己送给你!”白选蓦然回忆起十八岁的生日那天,无瑕对着自己大喊,“我把自己送给你。”那天,她玩笑般轻轻一掀,远隔千山万水的镜子那边,他的面具随之而起。 心里涌上无限柔情,白选抚摸着恍如真正肌肤般温润的面具,手指捏住它的下方,徐徐向上掀开。 不知是谁无意识地吸了口凉气,出现在人们面前的这张脸孔,让人骤然失神。白选离得最近,冲击最大。其实和分别时相比,白璧无瑕的容貌并没有很大的变化,但就是这么微小的差异却给予人截然不同的感受。 肤色增之一分即苍白,墨眉减之一分即黯淡;鼻梁太高则未免予人高傲之感,唇色太艳则娇嫩若女子。这张脸得了“恰到好处”与“自然天成”八个字,便有令人无法逼视的无穷魅力。 他目光安宁,神态怡然,嘴边一缕浅笑都让人觉得不浓不淡,合该如此。“可还入得眼?”他低醇声音因了逼人容色徒增几倍撩人心魂之力,含笑而问。 白选双手捧着白璧无瑕的脸,咬牙切齿地说:“以后只许对我一个人笑。”白璧无瑕笑意愈盛,愉快点头。 元启森慢慢站起身,对花满楼和亚历山大微笑着说:“咱们走吧,小乖这个色坯……”状似无奈地摇头。 他再也没有看那两人一眼,径自先行出门。花满楼亦深知白选德性,和亚历山大低笑两声,也随之离开。 门被轻轻带上,白选的手从白璧无瑕脸上滑落,转而紧紧抱住他的腰。伏在他怀中,她神色黯淡。白璧无瑕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说:“尽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