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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不一样的巾帼之路

    佛堂里,青烟袅袅,幽静的只有低低地喃语声。

    十三姑娘跪在蒲团上,口中念着阿弥陀佛,每念一遭便拨一颗手中念珠,那闭着眼的脸上有着早被岁月渲染的霜色。

    岁月本静好,过幽催人老,韶华伴烟舞,霜染发太早。

    此时她本该风华正茂,如今却已有些微迟暮……

    佛堂门前忽而有了一声叹息,轻轻柔柔的,再熟悉不过。

    十三姑娘睁了眼却不转头,口中轻言:“你怎么又来了?”

    “今日里是十三姐你的生辰,你要一心求静的看淡,我却是俗人,看不淡,不来不成。”十四姑娘声音嗲嗲的说着,提着一个竹篮走了进来。

    十三姑娘闻言轻叹一口气,朝着佛像一番叩拜,再起来时,便见十四姑娘放了竹篮,自己要去拿香,她连忙抬手阻拦,话却在嘴边顿住了。

    十四姑娘瞥了她一眼,嘴角闪过一抹笑意,拈香点上插上,这才叩拜,而后自提了竹篮去了佛堂外,其中一字不言。

    十三姑娘看了看那柱香,终究是迈步走了出来。

    “十年了,你何必这么费劲的非要讨我一句软?”十三姑娘轻声说着,眼扫着四周的空档。自她自修居士,建起这佛堂后,终日便混迹在此,佛门讲究清修,她便也不用丫鬟伺候,自己照顾自己,纵然赵家觉得太苦了些不肯,可她坚持要如此,赵家也只有应,当然更加因此把谢家敬重,毕竟玉身守寡已经凄苦,她还一心把自己往佛门里送,真正儿是冰清玉骨的性儿。

    “十三姐这话不对,我讨的不是你的一句软,而是要你结开这结。”十四姑娘说着动手打开了竹篮,要从里面取东西,十三姑娘却挑了眉:“你走吧,你来多少次说多少话都没用的,纵然我知道你和四嫂当年的选择也是有别的顾虑,是对的,可到底她是我们的祖母,我良心上过不去!”

    十四姑娘闻言手缩了出来,望着她:“十三姐,你说良心这东西值多少钱?”

    十三姑娘当即瞪她一眼:“你连我也糟蹋?”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很多时候,良心根本撑不起这天!”她说着放了篮子在地上,站到十三姑娘的面前:“咱谢家,是人都知咱家大业大,是泼天的富贵,你我出去也多少眼睛红红地瞧着,可是咱们的苦和泪有人看见吗?”

    十三姑娘的手攥成了拳头,为了谢家她付出的何止是苦与泪,还有被负的光阴年华。

    “别人家的姑娘,小时候还嬉闹玩耍,我们呢?与琴书为伴,何曾那般自在过?每日里若背不出先生新交的东西,别说家人责罚,只那眼神,就受不住。你我有一手好字好画,可这是用我们不曾玩乐的童年换回来的,十三姐,你后悔过这般付出?怨恨过你失去过童年的欢乐吗?”

    “没有。”十三姑娘很认真的摇头:“我是谢家的姑娘,书香门第,世家嫡女,怎堪腹中空空。”

    “没错,你不后悔,我也不后悔,只是我们在通往的锦绣路上,你走上了另一条道而已。”她说着拉了jiejie的手:“你和我是亲亲的姐妹,看起来我比你似还乖还柔,可事实上,你却是循规蹈矩,恨不得一辈子都如母亲嘴里念的那样,一团锦绣。所以你吃得这些苦,只是想着要嫁一个好男人,从此相夫教子,一路美满,偏天不遂人愿,你成了维护咱谢家脸面的牌坊……”

    “别提了,这是我的命。”十三姑娘低了头,眼圈有些微微的泛红。

    “命?”十四姑娘摇摇头:“我不这么想,说实话,若是我遇上了你这件事,我宁可远嫁他处,也不把自己成就成一座牌坊。”

    十三姑娘闻言抬了头,她盯着她,最后却无力的垂了头:“是你的性儿,你从来都不由人拿捏的。”

    “我当时劝过你,就连祖父也都问过你是什么打算,只要你开口,他老人家毕竟是我们的祖父,会依的……”

    十三姑娘摇头:“不见得吧,祖父可是眼里只有家业的。”

    “可是他问了你,若是没给你选择的机会,他不会问你。是你一辈子循规蹈矩惯了,想做那匹看起来华贵的仪仗马,可到头来也只是好看,还是被牵着,终究也只是华丽而已……”

    十三姑娘怔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曾画过一幅画,没由来的心头却是一股子怒气,她循规蹈矩,像成就一个佳话,难道错了吗?

    “够了,你今日莫非是来教训我的。”她不悦。

    “jiejie这话重了,我并非教训,而是我等了你十年,你却还是钻在这个牛角尖里,你误了自己也就算了,如今心结不解的,竟和我与四嫂都生分了,你可知,你一辈子这样,是连祖父,不,是连你最最在乎的谢家都要误了啊!”

    十三姑娘摇头:“你这是歪理,我不要听!”

    “我的jiejie!”十四姑娘一把扯她近些,咬着她耳朵言语:“当年祖父因何而死,你还不清楚吗?”

    “我清楚,祖父一辈子为了家业没什么舍不得,他要做假象,自然逼得祖母与他同罪,但祖母明明……”

    “祖母活不得!”十四姑娘盯着十三姑娘的眼:“祖母当时已经不顾其他直生嚷嚷,你在那里也看得清楚,你不傻,你完全明白这是一场谢家与宫中势力的较量,你也知道没错,可你偏偏就认着死理!姐,你就不能丢掉你身上的枷锁吗?你说,我现在过的如何?”

    十三姑娘未料她忽然转了话题,扫她一眼:“儿女绕膝,夫婿人龙,你是一团锦簇。”

    “可我最初选他的时候,是怎样的光景?”

    十三姑娘语塞。

    “当年祖父只提了他一句,并未多说,家宅宴请了有学识有身份的男子,并无他,是祖父提了一句才有了他参与的份儿,他长的丑,纵然祖父言语,大家也没看得起,我咱娘聪慧,最是大智的,也都叹息,爹娘最终看重的别家,本来我没有置喙的资格,是我在花厅里偷听了他的言语,夜里去求见了祖父……”

    “什么?”十三姑娘诧异:“你插手你的婚事?”

    由不得她不惊,这是绝对违背礼教的,可是她的meimei,最是挑不出错的meimei却这么做了。

    “没错,我有我的打算,而祖父没有恼我!”十四姑娘说着,脸上闪过一抹骄傲:“当时祖父问我三个问题,他先问我,他的丑你不在乎吗?我说丑美都是皮相,老了,美的还不如丑的耐看,且他丑,风流的事,多少能少一些;祖父又问我,你不嫌弃他穷吗?我答莫欺少年穷;祖父最后问我,他没有家世可言,依仗不得,你难道要我谢家捧他?我则答,祖父能点他来参加宴会,就自是相信他的能耐,与其我嫁去别人家锦上添花的做个附庸者,不被人珍惜,我宁可做个庄家,亲手执骰的赌一把!”

    “祖父因此答应了?”

    “是的,他说我不亏为谢家的女儿,有一份巾帼傲骨,他便应了我,出面说他敲定了雷家,还记得当时我娘多郁闷嘛,可后来,当太傅夫人上门时,她有多开心?我这个也算意外之喜,但走到今日,他并非是完全仰仗了谢家与太傅,而是我们一起在宦海中沉浮,权衡各方势力,才有了今日的辉煌!”

    十三姑娘看着她,眼里有着一丝羡慕:“当年祖父就说过,你只可惜是个女儿身,要不然,他那时决不会只亲自教导四哥一个。”

    “女儿身也不坏,至少我的路是我自己拼来的,我今日的一切更是我去努力争取的,我打破了规矩,也敢于站出来,如果姐,你当时站出来远嫁,我相信今日你也过的很好。”

    十三姑娘一愣,随即低头:“转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说这句吗?”

    “我想你解开心结,不要再压抑自己,更不要把自己真得锁起来,做这么一个牌坊,谢家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危难之时,赵家又子孙满堂的,就你一个苦哈哈的,你何不就此放了自己?”

    “放?”十三姑娘抬眼看着她,一脸不能信。

    “对,放了你自己,你这样守着,不但自己苦,赵家也头疼,你把自己便成个牌坊,横竖人家都得给你过一房血脉,你叫人家亲娘如何是好?将来又生出多少是非?倘若你不受,赵家又要乱了礼数,不是吗?”

    “你又知道了。”十三姑娘扭了头,赵家的事,她并未对谁言过,然而,这个妹子总是有手段。

    “姐,我当年出嫁时,祖父本来许了我很多珍宝,随便一件都能叫人眼热,可我没要,我用它们换了一样东西。”

    “换了什么?”

    “入阁内读一夜书的资格。”

    十三姑娘抽了口冷气:“难道祖父又答应了?”

    “没错。”十四姑娘点头:“我在那里读的一夜书,至今是宝,多少次夫婿难为时,我便能做一个局外人给予清楚建议,都源于那夜的书让我提升了眼界,明白了许多道理。姐,有的时候你看似一座山,高高在上的不能攀,但其实只要你肯迈出脚步,它终究会被你踩在足下而征服。祖父再凶,再严,再苛责,再冷清,也终究是我们的祖父,有他慈爱一面,而同样的,祖母看着再好,却为何那些年,从不掌家?是祖父不给她机会吗?不,是祖父早明白谁能撑的起家。好jiejie,我能迈步走,是我性格使然,而你也并非要一辈子困守自己,你既然明白我和四嫂当年所做是对的,那就不要再抓着许多不放,让自己纠结在其中,你明明不愿就此误掉你的年华,为何不肯放了自己呢?”

    十四姑娘转了身:“你走!”

    “姐!”

    “我承认你说的对,也知道你的一番心意,但你是你,我是我,你选择出击,我选择牺牲,但只要为着心中固守,也没什么不好。”

    十四姑娘闻言,叹息了一声:“罢了,你一辈子如此,我也不求着你一时能走出这步来,只是,别再生分着我们,你那是把刀一直往我们两个人的脖子上架!”

    “我知道了。”十三姑娘应了声:“年前我会去四嫂那里坐坐的。”

    “那我走了,倘若你有一天真想放了自己,言语一声。”十四姑娘说完,转身就走。

    十三姑娘站在院子里,许久后才转身看了看空空的月亮门,再迈步去佛堂,却看到了地上的竹篮,她蹲下去,看到了内里的东西,眼泪立时就落了下来。

    那是一个木偶娃娃,当年她出嫁时和十四姑娘说,自己就是一个木偶娃娃。

    她把这木偶娃娃提了起来,看着每个关节处相连的绳结,完全明白妹子的意思:她是提醒我,要想不做木偶娃娃,那就得解开这些个绳结。

    ……

    那一日后,佛堂的香炉前,多了个木偶娃娃。

    三个月后,木偶娃娃的绳结被香火烧穿。

    四个月后,十三姑娘病倒了。

    半年后,赵家发丧,谢家哭丧,那座牌坊上的字,金泥又描了一道。

    十八个月后,一封书信寄到了十四姑娘的手里,她打开后,是一张信笺,但上面没有一个字,只画着一个襁褓里的娃娃,笑脸盈盈,而娃娃的背后,绳子断成几截躺在地上。

    十四姑娘看着这章信笺,眼里闪着泪花,随即她匆匆装好信,叫着车马赶路,回了谢家。

    当她和四嫂两人缩在书房里共瞧这信笺时,彼此的脸上都是含着泪的笑容。

    “她一定过的很幸福,你瞧,娃娃笑的多开心。”十四姑娘轻声说着。

    “是啊,这娃娃是个虎鼻,日后定有出息。”林熙说着抓起信笺丢进了火盆里,彼此再次相识一笑。

    而就在这个时候,城里却忽然钟声大作,两人都是一愣,当钟声敲到九下一停,不多时再响起时,她们都明白宫里发生了什么。

    “你快回去吧!”林熙轻声言语,十三姑娘立刻离开,而她则直接转身回到了卧房,当她从箱子里翻出那封绢书时,她轻叹了一口气:“到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