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转星楼
自三月三之后,墨攻在京都已待了许多日子,但他并没有一日闲着,要将京都买过宝剑的达官贵人都拜访一边,一来是为了生意,二来是熟络熟络关系,墨惟、墨慎先后来京会合之后,就与父亲同行。 一日,到虎贲中郎将窦魁府上,与窦魁相聊甚欢,席间将一些军中轶事与江湖传闻谈到一更鼓后才散。墨攻醉意上来,步伐飘然,由墨慎、墨惟搀扶着回转星楼。 转星楼依旧是烛火通明,还未及进门,已传来袁花的曲声:“星转阁台销春恨,锄花不见去年人。秋雨落花花有泪,化作潇湘点点痕。” 台上袁花唱到情深之处,水袖翻飞,泪眼斑驳,如清风拂柳,梨花带雨。台下看客听得如痴如醉,一时竟忘了喝彩,墨攻、墨慎、墨惟三人进了门也停下来站着看。 中间一把太师椅上,一个富家子弟站起来,鼓着掌:“袁姑娘真是一曲倾城啊!” 袁花一卷长袖,双膝微屈,低头向他行了礼。 “来来,我敬你一杯,姑娘可不要推辞哦。”那富家子弟手一挥,随从递上两个斟满酒的金杯子,却比寻常的大出许多,想是这人刻意带来的,他接过来,将一个送到袁花面前。 袁花蛾眉微微一皱,接过一饮而尽,转身便要退场。 “姑娘怎么就走了?今日是我生辰,还希望姑娘赏脸能多唱几曲。”台下看客听富家子弟这么一说,都起了哄。 “那我便再唱一曲,献于大人。”袁花听说,不好扫了那人兴致,想了想接着唱道:“花榜才名冠南疆,公子论诗酒千觞。云黛偏倚倾国色,莲步轻点百媚妆。蛾眉婉转堪解语,桃花夜梦露凝香,誓愿与君长相守,执手相盟不相忘。” “好一个誓愿与君长相守,执手相盟不相忘。”那富家子弟又晃悠着站起来,显然是喝了不少酒,又将金酒杯递给袁花。“来,我们再干一杯!” “小女今日身体不适,不便再饮。”袁花刚才那一杯下去,喝的猛了,已脸颊微红,渐露醉意,便要推辞。 “袁姑娘这是不给我面子啊。”他一步跨上台去,一手握着个杯子,从袁花颈后围过去搭在她左肩上,另一手将酒杯推到她嘴边。 袁荣本在侧后的座上弹琴伴乐,此时已起身来到袁花边上:“这位大人,舍妹确实身体抱恙,需要休息了。” “休息?我请姑娘喝酒,是看得起她,你可知道我父亲可是当朝丞相魏唐,我便是常侍郎魏齐。”那人撇过头朝袁荣说道。 不说搬出这父亲丞相的头衔,光是常侍郎这三个字就足以让在座的都吃惊不小,这个职位虽是闲职,却只有皇帝面前的红人才担当得起。 堂内鸦雀无声,袁花、袁荣也不知所措。 魏齐扫了一圈台下看客,将酒杯里的酒直往袁花口中倒,袁花也不好闭嘴不喝,张着小口,喝一半流一半,除了魏齐的随从也有不少看客趁机起哄。这下使魏齐兴致更浓几分,一杯喝完,将杯子往台下随从处一抛,另一手的酒杯也继续往袁花嘴里喂。 “真是不能再喝了,改日舍妹身体好些了,再向魏大人赔罪。”袁荣求着魏齐。 “刚才袁姑娘唱了那么多曲,也不见有什么病状,这一杯酒下去就立马得病了?”魏齐蔑视着袁荣,一脚将他踢开。“今晚就是要袁姑娘陪我一起喝个尽兴。” 袁花挣脱开魏齐围着肩的手臂,过去扶住袁荣。 堂中的动静早已有小二告知正在转星楼中的东家关河,他跑上台来,挡在袁荣、袁花前面,手一拱,说道:“魏大人息怒,袁姑娘这几日确实有病在身,昨日还刚请大夫看过,晚上登台前还刚吃过药。” “哟,那就是抱病登台了,你作为东家可是得好好感谢感谢她了。”魏齐手一招。“来,上酒,请关东家敬袁姑娘一杯。” 关河既不能轻易得罪魏齐,又须维护住袁花不能折了转星楼的牌子,将两杯酒都接过来,说道:“谢魏大人赏酒,小人替袁姑娘干了。”话音未落,已将两杯酒都往自己口中倒了下去。 “你这是不识抬举啊。” “小人无意冒犯大人,愿再罚三杯。”关河毕恭毕敬地站着。 魏齐盯着关河看了一会,冲他点点手指,转身对随从说道:“哼,我们走。”随从跟着走出转星楼去。 台下的看客散了,墨攻、墨慎、墨惟三人各自回房睡去。关河同袁花、袁荣说了一些宽心话,也让两人去休息了。 次日晌午,关山、关河二人正在转星楼中喝酒吃饭,正说着昨夜魏齐强让袁花陪酒的事,丞相府的轿子抬来停在楼前,一个小厮跑进楼,寻见关山、关河二人,径直过来,说道:“二位东家,今日丞相府上有贵客到,特请袁姑娘到府上作陪。” “怕是昨夜魏家公子不高兴了,今日想了这么一出。”关河低声对关山说道。 “哦?不知丞相府上贵客是哪一位啊?”关山问道。 “这个小人不知,只是奉命行事。”小厮回答。 “你去回禀丞相,袁姑娘身体不适,怕反而在贵客前损了丞相的颜面,其他的姑娘尽管挑选与你同去。” “丞相只要袁姑娘。” “你以为我不知么?何来的贵客,只是你们家魏齐公子的主意吧。”关山看他说话的模样便更确信了是魏齐的主意。 “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就是我们家公子要请袁姑娘,请去喝酒明日送回。”小厮仗着主人家的势力,并不将关山放在眼里。 “明日送回?你当转星楼是青楼么?”关山一拍桌子。若是转星楼十二名伶都被达官显贵召去睡了纳成小妾,今后转星楼何以立足。垂涎十二名伶的除了朝廷重臣,更有一班王公侯爷,王爷们有皇家祖训摆着不能纳娶娼伶,而另一些人是为了自己的名节,但他们也不能让人家占了便宜,转星楼能持续八年如此兴盛,与关山、关河兄弟让谁也得不到,谁也不得罪的策略不无关系。 小厮可不懂得这些,不曾想到关山能这般强硬,牙一咬走了。小厮回府禀告魏齐,自然又添油加醋描写一番,惹得魏齐火起:“来人啊,今日我定要将袁花绑到府上来。”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魏齐带了一队家丁和小厮闯进转星楼,魏齐站在中间大喊道:“关山、关河给我出来。” 关山、关河见那小厮走了,猜测魏齐必然不会就此罢手,早已将事情原委写下派人送去丞相魏唐处,魏唐自然是知道其中的厉害的。现魏齐一声喊,关山、关河带着两个武师走了过来。 “两位东家今日要是不愿意亲自把袁姑娘送上我府上的轿子,那么我就只好自己动手把她带走了。” “魏大人,想必你也知道,出入转星楼的常客都不是寻常人物,还请三思。”关山说道。 “我管你的三思四思,今日袁姑娘我要定了。”魏齐上前一步看着关山,伸手想去抓他的领子,被关山一手推开。 “小的们,给我上,把袁花搜出来。” 家丁应了,四下要去找,两个武师双手一伸拦住。 魏齐仗着人多,依然十分嚣张:“怕他们做什么,把你们的家伙亮出来,谁杀了他们赏黄金一百两。” 家丁们有了主子的指令,个个拔出刀来,将两个赤手空拳的武师团团围住,打斗起来。 听得大堂中打斗的声音,楼中的人都出了房间观望,墨攻父子三人今日还没出去,也出了房门在栏杆后面站着看。 “定是魏齐这小子又来惹事了。”墨惟看见魏齐,义愤填膺,又见两个武师势单力薄,正要下去助上一臂之力。 “做什么去,魏齐是我们得罪得起的吗?”墨攻将他一把拉住。 “那就这么看着么?”墨惟问。 “此事与我们并无关系,要行侠仗义也需要先看清形势。”墨攻训道。 墨慎也朝墨惟使着眼色,墨惟便不再说了。 此时转星楼中的客人不乏武将与江湖人士,但终究无人出手,只是作壁上观。 两个武师是转星楼重金请来的,不算等闲之辈,但对手毕竟是丞相府的人,家丁也都是练过些武艺的,又有主子撑腰狠下杀手,渐渐落入下风,虽然打伤了几个家丁,自己也被刀所伤,一步步逼到墙角。 “不要打了。”袁花喊了声,从楼上下来跑到关山跟前跪下,袁荣跟在身后。“请东家允了我跟魏大人走吧。” 关山不答话,青着脸。 “袁姑娘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放人?来,赶紧把她送上轿吧。”魏齐说着,做了个请的动作。 “魏齐,莫要太过分了,今日你休想带走袁姑娘!” “敢直呼我名!”魏齐将腰间的佩剑拔出,将剑身平拍在关山脸上。“信不信我今日杀了你。” “你要是敢,你就动手吧。”关山回道。 魏齐,一个不学无术,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自小父母便管教不住,哪是关山一个在他眼中不入流的前少府丞一句话就能喝得住的。 “今日我偏要你死,又能如何?”魏齐将剑收回当胸刺去。 关山知道魏齐这个花花公子可以无恶不作,但如何想到他真敢在转星楼这个地方,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就站着不动,直到剑锋刺入胸膛才急忙退开。 袁花吓得花容失色。 关河要去阻拦,怎敌得过魏齐的年轻力盛,被一脚踢开。 魏齐向关山冲去,举剑又刺,若魏齐真要杀关山,关山一个老者如何逃得过。 这时,袁荣从旁冲出,挡在关山面前。魏齐连关山都要杀,哪管他一个小小的乐师,一剑刺透胸膛。魏齐想拔剑再刺关山,却被袁荣死死抱住剑。 “齐儿住手!”门外传来魏唐的喊声,魏唐带着几个随从跑进转星楼。魏唐收到关山的书信,料到魏齐又要惹祸,急忙赶来。 魏齐这才收了手,袁荣倒在地上已奄奄一息。 魏唐看了看堂内的场景,对关山、关河说道:“今日我儿闯出大祸,都因我平日管教不严,罪责难逃。各位的伤我会立马请名医医治,转星楼中损失都按市价十倍赔偿,回去我就将我儿关押起来,再不能犯下如此罪孽。” 关山捂着伤口道:“谢丞相。” “还不快向两位东家赔罪。”魏唐朝魏齐怒道。 魏齐极不情愿地朝两人拱手说道:“在下知错了。” “你带着这些人给我滚回府上听候发落。”魏唐又说道。 魏唐朝小厮、家丁们使了个眼色,一齐退出转星楼。 魏唐见关山伤的不重,便蹲下来看袁荣。袁花跪在地上,将袁荣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血浸透了袁荣的一身白衣,他无力说话,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眼见是救不成了。 “袁姑娘对不住了。”魏唐也不知再说些什么,抱歉地看着袁花,袁花已哭成了泪人。 魏唐起身,命随从快去请大夫,自己朝关山、关河拱了拱手,叹着气摇着头走了。关山、关河也不能阻拦他,让小二们将受伤的武师和袁荣扶去房间,袁花跟着袁荣去了。楼上各层栏杆后站着的看客都唏嘘不已。 进了房,小二们将袁荣抬上床躺下,袁花便让他们都出去了,掩了门,自己一个人跪在床前,哭个不止。 袁荣拉住袁花的手,吃力地说道:“meimei,你身为转星楼十二名伶之首,难免会遇上今日这样的事情,两位东家是好人,还护着你,若是换了东家,或是遇上东家也不能对付的人物,该如何是好。meimei丽质天成,达官贵人们把你捧在手中只为了你的美色,莫说将来人老珠黄后如何待你,便是现在为了宠你夺你又会有多少是是非非,只怕留在转星楼是躲不得红颜薄命四字。为兄怕是活不成了,meimei可乘此机会送我归葬故里,脱离这是非之地,隐姓埋名嫁与寻常百姓才能平安。” “哥哥与东家都因我而伤,我必定会听从你的话,远离京城。大夫应该已在路上了,等他来定能治好哥哥的伤。”袁花说道。 袁荣听了,脸上露出浅笑,便断了气。袁花拉着袁荣的手,在床前跪了很久,哭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