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两难
心中郁郁,醉得快,然时局凶险,王忠嗣给不了自己太多放纵的时间。 后半夜的时候屋里的炭火熄了,许是因为寒冷又或是心中从未真正放开,王忠嗣睁开了双眼。 静静起身,加了些新炭,橘黄色的火光晃动不停,照亮了冬日里的土屋。 过了一阵,韩稚也醒了过来,爬起身,望着火光下愣愣出神的王忠嗣心中微叹,却也只是笑骂一句:“这小子的酒可真烈啊” 披了件布衫走了过来,双手凑上前烤着火。见王忠嗣依旧沉默,只好开口问道:“刚才那小子和大帅说了什么” “危言耸听,吓唬人”王忠嗣面无表情,淡淡回道。 韩稚微微皱眉,有些惊讶道:“他竟然想这种事,胃口太大了吧” 对于许辰的来意,韩稚之前也有过猜测,也想着等摸清对方底细后利用这个人从徐番那里找找突破口,改变或者至少缓解如今王忠嗣的处境。 京里的局势已经很凶险了 这是韩稚的看法,能有这种看法的人不多,因为在如今很多人眼里,此时的京城平静的有些不像话。 六部衙门各司其职,上下官员实心任事,一改之前疲懒懈怠的作风。 在那些不知深浅的年轻士子眼里,如今的朝局甚至已有了三十年前开元前期的盛世景象,朝廷上下齐心戮力,共创大唐美好明天巴拉巴拉 屁股决定脑子,层次不够的人再怎么瞎猜也没办法透过重重迷雾看清如今的局势。 太子自从上回在金殿上当众挑战皇帝的权威后如今已经回不了头了,即便他想,那些已经跳出来支持他的高官权贵们也绝不会容许他就此放弃。 这条路只能向前,停下或后退就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对于如今的朝堂而言,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谁都不敢保证 甚至哪天早朝的时候,百官们上殿一看,发现御座上的老皇帝已经换成了中年人,或是老皇帝还在,那个一直站在百官前头的太子却突然不见了 这些,大家不敢想,却又止不住会去想 权力是最诱人的毒药,一旦沾染就只能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 “局势真的不好啊”见王忠嗣依旧没有回应,韩稚只好自顾自的轻声说着:“太子党那些人已经疯了,他们没有回头的可能,太子最终会走到哪一步谁也不敢去想” “但圣上会想啊太子不甘心只做太子了,即便他本人没有杀心,可谁能保证谁又敢保证李家的人就是有这么个传统,心里那道坎儿谁也过不去” “安禄山以备战为由向河西军借兵两万,奏章已经到中枢了”王忠嗣出声打断了他。 声音虽小,却让韩稚的话语戛然而止,愣了好半天,韩稚才惊叫出声:“这是哪来的消息” 话一出口,又想到许辰的根脚,也就恍然,同时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继而却又意识到了一个更严峻的问题:“这本奏章为何没有明发” 王忠嗣这里自然也有京城的路子,这种事关河西军的情报没理由会漏掉,何况又是在如今这样微妙的局势下。 “安禄山是圣上的人,而我呵呵,已经和太子分不开了”王忠嗣苦笑摇头。 “那那这都是圣上的意思”韩稚涩声道。 “谁的意思已经不重要了就像你说的,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圣上就不得不多留几道后手” 安禄山的目的说来很简单,只为壮大自身实力,长安城里的局势很难说他不清楚,向河西军借兵这一招算是投石问路,看看京里的反应。 而如今李隆基却将这封奏章压下不明发,其中的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 京城附近的禁军多为将门世家所把持,李隆基真正能够掌控的军队只有高力士亲自训练的一支羽林军,人数不过一万两千人,尽管无一缺额,装备也是顶尖的,然而自创立之后便从未真正见过血,战力如何,谁都不敢保证。 之前倒也还好,只有外患没有内忧,只要军队肯听自己的,能打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身为皇帝,也不可能亲自领兵。 对李隆基而言,大唐的军队被人渗透这也没办法的事,谁让自己先天不足呢 原本委托给李林甫的军事改革进行的也不错,要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再过个十几年,大唐的军队就将大变样,无论是战力还是对皇帝本人的忠诚。 如此,即便死后,也能去祖宗面前夸耀几句。 只是太子爆发的太突然了 不仅是皇帝,就是朝野上下谁都没做好准备。 如今局势如此微妙,李隆基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总不能心甘情愿的把皇帝宝座拱手让出吧 将门世家里的那些老东西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且不说如今没打起来,就算长安城里真的打起来了,这帮老东西也能守着城门坐山观虎斗,只等金殿里的那把椅子有人坐上去之后再跑出来宣誓效忠。 三十多年前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武瞾死了之后先是太平公主后是韦后,再有李隆基,乱了好几年,这帮将门世家除了个别实在脱不开关系的人家,余下的一个个只顾缩在自己的龟壳里不动弹,谁也不帮,哪边都不下注,就等着开牌后再来抱大腿。 尽管恨得咬牙切齿,但无论是谁都只能和颜悦色的拉拢。 这帮人家势力太深了 大唐还没建立,这些世家有的就存在了几百乃至上千年。 在这些人眼里,一时的风光无两,远没有家族延续来的重要。 为此,尽管这半年多里李隆基加大了拉拢的力度,但却实在不敢把赌注压在这帮人身上。 李亨也是一样的 安禄山是李隆基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又是番将,朝廷上下除了自己之外,他无法依靠任何人。 至少,李隆基是这么想的。 而河东军原来是王忠嗣的,河西军原来是皇甫惟明的,两人之间原本就不清不楚,又都和太子关系不错。现在的河西军主帅哥舒翰又是王忠嗣一手提拔上来的,尽管李隆基也在有意拉拢,但心里却没有完全放心。 如今安禄山的一道折子上来了,李隆基的心思也活泛了起来 皇帝只是一个动作,所要传达的信息很快就能扩散开来。 “圣上这么一来,京里的局势只会越来越凶险啊”韩稚叹息道。 “圣上雄才伟略,自然不可能甘心翻遍史书又有几个皇帝心甘情愿的让出权柄”王忠嗣摇了摇头。 “大帅,那我们该如何自处”韩稚有了些焦急:“哥舒翰那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信件传来封常清和高仙芝去了安西,李光弼虽然照旧有信传来,但也闭口不提军事” “最重要的太子那边,也没有消息了” 从南边的战乱平定到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月了,王忠嗣早在漳州战后便被限制了行动,此后的扫尾都是手下的将领在做。 等到所有沦陷的郡县都收复后,王忠嗣调任汉阳太守的结果也就出来了。 在这一个多月里,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李亨几乎一日三道快马加急,让王忠嗣放心,等到结果一出来又是频频的安慰,让他不要着急,自己绝不可能忘了他云云 可是近日来,信件少了不说,自己手下原本的那些将领对自己的态度也开始变得躲闪。 尽管隔了千里远,但发生的事情,王忠嗣也能猜出一点。 李亨可能已经放弃了王忠嗣,开始全力拉拢他手下的将领 或许是因为李隆基带来的压力,李亨变得急切了。 王忠嗣名头太大,和李亨又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以前倒不算什么,如今这种情况下,李隆基哪敢放开对他的监视 没有杀他,而是远远的将其发配到南边来,远离西北,也远离曾经的大军,这么个结果说起来也是李亨奋力争取来的。 只是事到如今,李亨也看清了形势,想要将王忠嗣弄回西北,难度几乎和夺位没有两样。 既然王忠嗣已经暂时失去了价值,李亨自然只能将目光放在他曾经的那些手下身上。 “呵呵,没有消息不好吗”王忠嗣淡淡笑道:“他们去争他们的,不管结果怎样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怎么可能没关系”韩稚心急,大声道:“要是太子胜了倒还好,毕竟情分在那里。能不能官复原职,我知道大帅不在意这些,那样也好,安安静静在汉阳养老也不错。” “可万一太子败了呢太子一旦败了,大帅觉得圣上会如何待你到时大帅说自己没有参与进去,可圣上会相信吗如今河西、河东两镇的将领天知道已经有多少被太子拉拢去了,一旦事败,大帅觉得我们还有活路吗”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帮太子了”王忠嗣抬起头来,狰狞道:“可你就能保证太子一定能赢” 韩稚清楚王忠嗣的心思,皇权相争,心系家国的他哪边都不愿帮。 “但我们总要选的”韩稚苦着脸说道:“不如我们就答应了那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