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怨愤难平毒计生
新安公主自小到大都是被宠惯了的,何曾有过这等被人当众驳了面子的时候。 这一转头原本是面红耳赤,攒了一腔的怒火。却在看清对面那双温润的眼眸时,不知怎地,就发作不出来了。 新安公主自然是生养在皇家的正经公主,虽则一贯跋扈了些,毕竟还是有些教养。此刻经人一阻,再瞟了一眼周遭人鄙薄的眼神,顿时生出几分赫然。 这一恼一羞间,竟使得她只张着口:“你,你……”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对面的人却丝毫不被她这份局促所影响,依旧是一口流水般地悦耳声音:“公主若真觉得这谢氏女碍眼,撵了她去就是。公主你金枝玉叶、身份尊贵何必因为这点小事动怒?” 说的轻轻巧巧几句话,却是肯定了云低的身份,又进而指出了新安公主的无理取闹、仗势欺人。 他这话一出,周围原本还只是窃窃私语的众人,一时都觉得有些义愤填膺。一些世家子忍不住提了声音道:“人家好好一个姑子,安安分分待在那里,怎地就惹了这个刁蛮公主了。” “长公主得陛下宠爱,自然是可以为所欲为……” “安安分分待着也是不行,这谢氏小姑生得如此美貌,长公主殿下只怕是唯恐她勾了王九的魂,因此才着恼于她吧。” …… 有所谓法不责众。 本来还忧心着怕新安公主日后报复的一些人,见周围已经议论成这样,便也大了胆子随即议论起来。 新安眼见得这帮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所出话语也愈来愈不堪入耳。只气得胸闷气短,直是快要厥了过去。 身后侍候的婢女见形势如此,急忙上前搀扶住新安的手臂,低低劝道:“公主,不若今日先回府去罢。” 新安正是胸中愤懑无处发泄,当下就猛地回手扇了那婢女一掌,厉声道:“我堂堂长公主,由得你这贱婢指指点点么?” 婢女捂着被打的脸颊口中还连声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新安眸光一转朝云低看了一眼,又道:“区区贱婢不知轻重,真惹了本公主着恼,小心你的狗命。” 她一句一个贱婢,又几次朝云低看过去,分明是指桑骂槐,在一泄方才被辱的怒气。 周围一圈人瞧在眼中,见那个被骂的谢世女只是兀自执杯饮酒,对新安长公主的喝骂置若罔闻。那动作间的潇洒,真仿佛是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站在新安身侧的桓伊见此,不由轻笑出声。 这姑子一举一动间的潇洒**分明是将自己学了个十成。只是那潇洒之后还隐隐可见几许心虚胆怯。 新安听得笑声,见又是先前阻扰自己的男子,皱眉正欲出言呵斥。忽听得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新安,你莫再任性胡闹了。”声音华丽而润洁,虽然不大,却极富穿透力,当下就使在场的人都听了个清楚。 新安脸色一僵,转过身朝来人怯怯的看去。 来人却不看她的神色,边大步走来边继续斥责道:“今日是安石公设宴,你怎么如此不懂礼数。身为公主,毫无教养,实是有失皇家体统。” 新安嗫嚅道:“九郎……” 王献之已经走到新安面前,直直看了她一眼,压低了一些声音道:“公主这般任性,子敬以为并非良配,这便回去禀明族长,解了婚约罢。” 新安一惊,蓦得睁大双眼。 她从来知道他不喜爱自己,否则自己痴心这么多年,整个建安城都看在眼中,他却怎么能视若无睹?可在她心中,他虽然不喜爱自己,至少是不厌恶的……爱了这么些年啊,这人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对谁都是风度翩翩。她从来没想到,他唯独对自己,竟绝情至斯…… 虽然王献之压低了声音,但四周因为他的到来早就静若古刹,这一语出,不但新安一惊。众人皆是一惊。 谁不知这新安是皇帝钦赐给王九郎的正妻,他居然就这样,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轻飘飘一句话,要抗了圣旨。 云低执杯的手也是一僵,愣愣地朝那俩人看去。 王献之一时冲动之下说出这番话,话一出口便觉不妥。然而一想起方才仆人禀告说,新安长公主是如何羞辱云低,他就胸口一阵堵闷。他都已经决定为了家族,为了父亲,娶了她了。可她怎么还能再去羞辱他心爱之人。 王献之朝云低看去,那一眼中有心痛,有安慰也有浓的化不开的思念…… 他这样一个眼神刹那间仿佛让新安明白了些什么。新安眼中厉色一闪,狠狠的看了云低一眼,又冷冷开口,对王献之道:“王氏九郎,你我的亲事是皇帝亲口御赐,只怕不是你说一句反悔便能反悔的。”说完,她又剜了云低和王献之一眼,一抬手招来婢女簇拥着她愤愤而去。 新安一句话,又将王献之心底那隐隐的期盼化为乌有。他遥遥看着云低,张口欲言,又不知能说些什么。新安说的是对的。自己再怒再恨,也终究无法摆脱,这个噩梦般的宿命。 云低将手中杯盏轻轻朝王献之的方向一举,一饮而尽。 俩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的无奈她懂,她的苦涩他也懂…… 云低饮完一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对谢道韫说:“女郎,我觉有些不胜酒力,便先告辞了。” 谢道韫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地轻声道:“阿云,新安为人极是善妒,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你一定要小心些。” 云低轻轻嗯了一声,行了一礼便朝门口走去。 自始至终,她没有看桓伊一眼。 只是在两人错身而过时,轻轻侧头看了他一眼。 青衣如故,他还是那个谈笑间不掩绝世风华的郎君。 而她,已经不知自己是谁,该是谁。只能落荒而逃。 看着她渐去的背影,桓伊挥了挥手,一直紧随其身的祁连忙贴近听他吩咐。 桓伊皱了皱眉,“派人跟住她……” 祁连一拱手自去办了。 这边自然还是热热闹闹的宴会,不会因这一二人的提前离席有所影响。 那边,出了谢府的长公主司马道福,却是怨愤难平。自坐上马车就沉着脸色一句话不说,先前挨了打的贴身婢女也不敢再上前,只远远坐在宽敞的马车最边缘的角落,唯恐再遭累及。 车行一刻,新安突然眸中厉色一闪,对那婢女道:“你去将护卫首领唤来,我有事吩咐。” 婢女诺了一声,急忙打了帘子去将车队前面的护卫首领唤来。 护卫首领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白脸胖子,这人不仅体胖兼且个矮,这么骑到马上就如同一个rou墩子一般将马压得结结实实,让人不免为他坐下的坐骑担心。他骑着马踱到公主车架旁,低声朝里问道:“公主,您唤属下?” 新安长公主亲自上前将窗帘子打了一下,仔细的瞧了瞧护卫首领的模样。看完后一点头将窗帘拉下了。 而后传出压得极低的一道声音。 一旁的白脸护卫首领起先是恭恭敬敬的听着,待到后来,直是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称是,也不管车里的人是看见看不见,只管点着头应承道:“公主放心,属下这就去办,一定让公主满意。” 待那马蹄声“嘚嘚”的走远了,新安面色上才终于显出几分愉悦的神情。 自欣喜了一会儿,新安突然开口问贴身婢女:“你瞧着咱们的护卫首领如何?” 婢女这一路都是绷着根弦儿坐在那,动也不敢动,猛然间一听公主这问话,忙点头答道:“是,是,是……” 新安气道:“是什么是,蠢货,我问你我们的护卫首领可称得上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否?” 婢女面色一僵,这才听清公主问的是什么。可这问题又实在不好回答。如今建康流行清瘦文弱之美,护卫首领那大肚子往那一搁,要说玉树临风,也太可笑了些。 新安见婢女唯唯诺诺答不上来,面色更喜,“我就将你配给我们这玉树临风的护卫首领配如何?” 婢女一听这话,急忙摇头摆手的拒绝道:“公主使不得,使不得。” 说起来这护卫首领官居从四品,家室也算说得过去,可如今连一个小小的婢女都不肯要,可见其外表,是真正有些对不住人的。 可新安长公主听婢女拒绝,居然不甚生气,只得意洋洋的“哼”了一声道:“你这贱婢还配不上我的护卫首领呢,本公主自有更好的打算。” 婢女悄悄抬头看了看公主的脸色,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公主车架继续大张旗鼓的朝公主府走去,然而先前在前开道的护卫首领,和其中几个护卫,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