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蛛丝入戟轻狂年少(下)
墨午刀穿过血花雕的身体钉在背后的巨树上,那血在他白底红花的衣上再生一朵花,却是烟花。 他看了看断成两截的细腰剑,又笑一声把剑扔了,再看着我点头感慨不止。 “好厉害的丫头,这是要把我大卸八块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如此血呼啦的现实,领教,领教……” 半截细腰剑躺在地上,那剑穗子染了血又发黑,剑是准确的挡在了重要的位置,不过,全力飞过去的墨午刀目标并不是一击就死的心脏,而是偏一点的地方,是要将他钉住。所以墨午刀是刀走偏锋,擦了半点细腰剑,整个的钉进了他身体里,而那细腰剑也是因为墨午刀的刚劲,遇之,脆了。 老年人,不管面孔年轻与否,都喜欢感慨,这边我没空理会这位半百老人的感慨,当时他杀巫良三人时我就说了,悬崖勒马,放下屠刀,一切还来得及,现在他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了。 此番,他已被墨午刀钉在树上,先有肩上的刀伤,后有巨树的拥抱,要想挣脱出来,他要么把树劈开,要么直接从墨午刀上挣脱,而这两样,一样是需要偌大的力量,一样是要有能忍受非人之痛的决心,像他这种在温室花园里溜达了十七年的空巢老人,是绝对不敢的。 我这就过去亲自取他人头,给巫良他们立碑祭奠。 迎面护主的大黑蜘蛛怒扑上来lánjié我,马车大小的身躯,加上毛茸茸的八条大刀腿,以及那散布的八只眼睛,还有一张一合时不时发出一声怪叫的嘴,这模样实在是吓人,让人午夜里做梦都能吓醒。 不过,它也挺衷心。 我早就知道它在周围猫着,一直想上来给我一刀腿,不过碍于血花雕没发话,它一直按捺不动,此刻见我把它家主人用刀钉成这样,它也算是新仇旧仇一起报,是绝对不会让我再过去的。 我嘴角残忍一笑,东西虽好,但不为我所用,那它也没有价值了,面对它这样的大块头,不宜久战,一定要一击毙命,否则,后患无穷。 眼下它主人是歇菜了,但它的战斗力可不容小觑,曾经逼得我、坟泣、遥瑟联合出手都没有拦住它。 而我身上也是有伤,血花雕的那些非人折磨就不说,就是狐王影身给我的一道白绫穿身,也是让我痛彻神经,大放血是止住了,但是一和血花雕再动手,又是崩得伤口血流不止,如此下去,我迟早要被放干血而死。 墨午刀不在手,现如今是要赤手空拳了,但我也不怕,秉着心中替巫良他们立碑的信念,我体内陡生一种怪力,是要一把将那大蜘蛛撕碎。 阴风扑面在眼前,我从地上一跃而起,要一拳砸在那头部上,而大黑蜘蛛后座底盘沉稳,八只眼睛势力极好,我速度再快,它也能捕捉到,先从腹部喷出一束晶丝早早的接着,那前面两对大刀腿一伸,也是要将我扎成筛子眼。 我虚晃一枪侧身避开,转身落在了它背上,它立即起身想把我抖下来,我也顺势拽了它的晶丝绕到底下它的腹部。随即,它愤怒的用四只刀腿来攻击,千钧一发之际,我背靠地双手一拍,一声大喊,陡生怪力,双脚猛然蹬在了它的腹部。 顿时硕大的一只蜘蛛被我蹬飞,我起身顾不得脸上被带出的血痕,再跟上去大喝一声,补上一脚,一声轰响,它被掀了个底朝天落在地上,我下去就要一拳捣碎它的腹部,它却是蓦然冲我一声怪叫,那声音之尖、之长,就像放大的声波,刺得人神经乱跳,距离之近,我一时躲避不及,就此提起的一口气崩了。 下一刻,它已经翻身起来,两支刀腿一下,将我扑钉在了地上,再一声冲天的尖锐怪叫,低下头另外的几只脚就要将我分尸。 我被两支刀腿钉穿双肩,此巨痛险些让我昏厥,而剧烈的运动又让我白绫穿过的伤口崩开,一时血流不止,我浑身失去了力气,咬牙中,我做好了拼死的准备,一要将那蜘蛛捣碎,否则,如此强大的攻击力,如果再去和狐王一起对付姬桓,那姬桓和遥瑟二人必死无疑。 此时,谁知那边传来了血花雕的声音:“停下。” 顿时,愤怒的大黑蜘蛛怪叫还在口中,余下的六条腿已经落在了我身上,却是硬生生停了,巨痛之中我莫名其妙,再看血花雕,他闭着双眼脸色苍白,一脸的笑意是满意,轻声道,“小黑,退下,医好她。” 大黑蜘蛛脚动了动,慢慢的退下,盯着我,又冲我怪叫了一声,再从腹部吐出另一种接近透明的晶丝,将我从地上裹起,立即一股暖意附身,身上的痛在慢慢减轻,而伤口在慢慢愈合、发痒,最后毫无知觉。 晶丝变为了黑色,大黑蜘蛛将我放了下来,再见身上,已是无一处伤痕,那黑色的晶丝被大黑蜘蛛收了进去,沿途拖在地上,黑烟袅袅,地上竟然被噬出一道痕迹,似是有毒。 他到底搞什么鬼?我抬眼看着那边的他。 他仍旧闭眼笑着也不说话,大黑蜘蛛抛下我哀叫一声跑了过去,却是伏在他脚下一动不动。 “也难为你了,陪我演着一场戏。”他睁开眼睛看着脚下的蜘蛛,眼中满是怜爱。 我在这边站着,脑海中闪过之前的种种,心中似有所动,许久,我鼓足了勇气道,“你是他吗?” 问过之后,我便是等着,一颗心悬起。 片刻,他笑着摇头:“不是。” 我心中松了一口气,但又是揪着疼,挨挨蹭蹭的过去了,问道,“那,你是谁?” “你父亲的债户。”他道。 我没有说话,心疼得更加厉害。 一阵沉默过后,他突然睁开眼睛忧伤的道,“所以,我真是你大爷啊……” 顿时我眼中一寒,心疼无影无踪,我哪来这么个不正经的大爷?从头到脚没个正行! 他又泣血痛心的道,“姑娘啊,我是你爹的拜把子兄弟,你说我不是你大爷是什么?你看你把我打得?我一把年纪容易吗?” 我眼中再一寒,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幽怨,皱眉看着他幽幽道,“你又不早说,现在…都……我帮您把刀拔出来?” “哎,别,就这样挺好的,年纪大了怕疼。”他阻止道,又呵呵一笑,却是嘴中连血也不流了,一双无神的眼慈祥的看着我,甚是满意,“倒也挺好,看见你这样,这世上啊,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你的。” 我垂头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 他又道,“愧疚吗?” 我点点头。 “这就对了。你要记得,shārén,一定要分黑白,弄清事实,人命很珍贵,不要错杀,特别是一个好的人命…不过,我也算是跟你爹有个交代了,我在此等了你十七年,这去见他,生平第一次有脸了……” 我心中一动,抬头看他:“你知道我要来?” “知道,当年和你父亲分别,这就是我的任务,十七年后在此等你。” “所以,浑沌业火…巫良他们…”我又不敢说了。 他笑着点点头:“对,他们没有死,只不过是障眼法。你倒是悟了,也不愧为他的后人,体质绝佳,悟性绝佳。” 唉,我心中叹了一口气,早些悟了就好,也不用等到现在。回想当时如果他真下了死手,又何必磨叽得将所有人杀死再放过我?这是良苦用心。 他道,“你也不必难过,人总要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就看死得值不值。想我当年意气蓬勃,年少轻狂,只争一口气,只凭一腔热血,不管身后事,幸而有你爹指点,并没有把一条命送在争夺上,这才能在此养老,还见到了可爱的小侄女,值了,值了。” “你和他的交情……”我欲言又止。 “唉。” 他却是叹了一声久久不语,似在回想什么,脸上全是人世间的沧桑,不过,最后又化为一抹笑,桀骜不羁,犹见当年风采,“当年是你爹在我众叛亲离时拉了我一把,从此以后,滚滚红尘,只饮他这杯酒啊……” 我又是脑门发疼,这伯伯太不正经,又小心问他,“那,你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吗?” “不知道。”他摇头,顿了半晌,又笑道,“这又有什么关系,你父亲也不知道我的姓名,我们彼此之间,只讲情义,从不谈其他。世间人的姓名换了千万个,但认的却是胸腔子里的那颗心,只要心不变,就一切都不变。” 我点点头认同。 是的,血花雕,这也不是他的真名,每个人都有一个假名用来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或许,从他刚下山的那会,他还不叫血花雕,是后来这把细腰剑上染的血太多,他才改了名字。 他又闭上眼睛感慨:“韶华不在,我已半百,眨眼间你都这么大了,我也活够了,想当年我是如何的风姿绝世,受世间美人垂爱……” 我再一次恶寒,觉得这个伯伯真是……不过,从他的言辞神情间,真的能见当年他的风采,想必也是一个风流人物,搅得天地不安,美人排着队的追捧。又是觉得伤感,英雄都有垂暮的时候,时间从来不会放过谁,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想要长生。 我又道,“你能告诉我关于他的一些事吗?” 他睁眼摇头笑:“不能,我的职责只是等你十七年,给你送温暖,你爹干的那些事,还是等他自己说吧。” “但是,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死”这个字太沉重,虽然之前他也跟我说过这个问题,但我一直不怎么相信,也从潜意识里忽略这个问题,因为我一直认为,既然我的父亲有了扶桑琴,就不会死。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道。 “当年你爹不厚道,和你娘双宿双飞,留下我一个人孤家寡人到终老,这个仇,我可是记下了……” 我心中一动,想起什么,再看着他,不知道他之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怀疑问道,“那你,喜欢我娘,是假的了?” 他一笑,答非所问,眯眼道,“你娘真挺漂亮的……” “你!”我怒火往上窜,突生一种想暴打他的冲动,看他这模样,又是硬生生忍下了,再好声道,“你就要死了,有什么遗言或是心愿要交代我的?” 他咂咂嘴,突然精神烁烁:“遗言嘛,倒是没有,心愿,你叫我一声伯伯?” 我扭过了头,有些别扭,半晌,挤出了两个字:“伯伯。” “哈!”他一声笑了出来,连连道,“好,好,好闺女。” 我转头看他,心中又是难过倒翻。 他又严肃道,“还有一样,我要交代你,你一定一定要听好。” “什么?”我问道,不由得凝重。 “以后择婿,一定要择大爷我这样的,风流不羁,狗熊一般的人才……” “你!”我握紧了拳想砸他一拳,却发现他嘴角带笑,垂下了头…… 许久,我站着不动,凉风几许起落,却是凄凄,他的容颜依旧年少,却是由此停止,大蜘蛛在脚下伏着,将头埋在了土里,发着轻微的呜呜声,一片哀。 一声悔恨加沉重的叹,最后我忍痛拔出墨午刀将他埋了,一柄断剑做墓碑,镌刻的是无形的祝福,绝世福祉,安乐长生…… 我走时,大黑蜘蛛跟着我,亦步亦趋,我回头笑笑,没有赶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