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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星飞月碎波光颤(一更)

    于是引她穿过午门。

    四周有岁寒不凋之松柏,四面亮山,结构奇丽,有重檐庑殿顶,镶以万顷琉璃映云霞,又有吉祥瑞兽,似齐日月之辉光。

    如此贵尊,该让人目不暇接,心生敬仰。

    内侍心道。

    悄悄儿抬头,便见着那岳国来的公主目不斜视,径直上了宫里的软轿。

    “起罢。”

    有撒花烟罗轿帘隔着,那声音愈发冷漠高远,内侍不免诽谤:

    真将自个儿当作正经主子,太拿乔了。

    又怪道:都说这公主是个好性情,他只等见着一碗柔婉水,谁料竟是块儿寒凝冰。

    心头嘀三咕四的,面子上倒不敢含糊,忙赶上轿前,扬声道:

    “起轿!”

    小太监们都是惯了苦累活的,抬这身段纤细的公主的软轿,自算不上苦累差事。

    谁知一小太监今个儿流年不利,刚起轿,不知怎的便抽筋又崴脚,他一个踉跄,软轿也歪斜,只听得里头的人闷哼了声,想来是撞了。

    内侍倒吸气儿,便是这公主在大陈再不受待见,发作个小太监,到底不是个难的。

    他想求情,可想着顾昭和方才言行,哪像个好相与的,可是自个小徒儿,又不能真不管顾了。

    于是朝着那小太监的心窝窝给他踹去,将他踹到地上,先骂了:

    “好蠢的东西!你便是腿折了,也该拿自个儿身子垫着,如今惊着了贵人,你个脑袋瓜子来赔?”

    又招呼左右:

    “速速拖下去,大板子招呼!”

    “慢!”顾昭和稳了稳,开口道。

    内侍心尖尖儿一凉,莫不是这主儿嫌罚太轻,要上更苛的刑。

    他一咬牙,在顾昭和软轿前谄媚笑:

    “公主之意,奴才猜着了,奴才这就唤慎刑司的人,将这粗手笨脚的蠢物拖去。”

    慎刑司,那可是个轻则脱皮动骨,重则惨绝命的地儿,阴间有地狱,阳间便有这慎刑司。

    虽说苦罪是要受一会子,可待这公主离了,他再讨人去,倒也不是难事。

    小太监听着,却骇得面无人色,眼泪珠子急淌得汪汪,却不敢嚎啕哭大了,只能啜泣着磕头:

    “公主,奴才愿挨板子,多少都挨得,只求您发发菩萨善心,饶了奴才,莫让奴才被慎刑司的拖了去,那,那不是人呆的。”

    只听得轿里人沉凝了半晌,突地一声儿叹。

    众人皆提心吊胆,便听得顾昭和缓缓开口:

    “偏是你们着急,本宫拦了,竟拦不住,可不是急赶着要自个唬自个?”

    众人听她话中有话,忙垂手听着,又听得她唤道:

    “前头那位有些身份的公公,贵姓?”

    内侍忙躬身:

    “不敢,奴才姓李。”

    “李公公。”顾昭和点了点头道:

    “李公公是这宫里体面的老人儿,你教训底下人,论理,本宫是个外来的,不该插手,于是只敢言一句,谁人没得个多灾病,谅着他不是故意的,饶了他这一回,可好。”

    李太监心中欢喜,面上巧笑道:

    “公主仁善,只当是为公主积福,方恕了这小子,要不这没规矩的,定是要重重罚。”

    又转头向着小太监冷哼道:

    “还不快谢恩!”

    小太监颊上尚布着泪,闻着劫后余了生,叩首如鸡啄米似的:

    “谢过公主,谢过公主大恩。”

    顾昭和隔着帘子轻缓道:

    “腿脚上的毛病,寻医仔细瞧瞧,你莫仗着年轻,轻视这些小状况,老了湿寒腿,有你受的,这还是一,你若是再跌着旁的贵人,那才是要紧。”

    小太监听她不怪罪,反倒细嘱咐,如听纶音佛语似的,感激涕零地一一受了。

    随行软轿旁,那姿容秀丽的侍婢,突地侧耳,紧贴轿子,似在听什么吩咐。

    小太监愣瞧着,突见侍婢向他行来,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

    “我们公主说了,留你几个钱,瞧腿脚去。”

    小太监又哭了,到底是他办砸了事,便是罚他,他也是自个吞了,不敢有埋怨。

    谁想不仅没了罚,还赏他看病药钱,这公主,该是菩萨托生的罢。

    小太监一面想,一面拿袖子直抹脸:

    “奴才虽无以为报,却愿为公主日夜祈福,盼您洪福齐天,长命百岁。”

    顾昭和笑了,她一笑,倒是将先前的冷凝消去了不少。

    便是有帘子隔着,也能觉察那溶溶水似的柔轻:

    “便承你这吉言。”

    李公公却又一脚踹了小太监个屁股蹲儿:

    “还不快去去!”

    一是一时半会子,这小子也不能当差事。

    二是方才那话若让上头人听着,这混东西死期也该到了。

    抬轿自换了人,李公公疾步随在轿旁,突听得窸窣轻响。

    回头一看,原是那岳国公主的丫头子,正隔轿与她主子相谈,李公公略略慢了脚步,且竖直了耳朵细听着。

    “公主,那小公公跌了您,您就算不重罚,也该任他挨了几下,何苦替他讨这情儿,还送银钱使的。”

    那丫鬟小声抱怨:“不晓得您的人,只说您不大立规矩,欺您软善呢。”

    岳国沉凝了半晌,方才轻应道:

    “软善就软善罢,我就是这么个脾性,我赏他银钱,也是想着我今个儿摆了威风脸色,许是让那小孩子惊了也不定,许是我该和善些,可我一紧张,这面上就冷得很,到底也改不了。”

    “唉……”丫鬟长叹气,是恨她,恨这铁不成钢:

    “您是金枝玉叶,又不是那笑弥佛,有几分傲气才是应当……罢了罢了。”

    李公公听得暗笑,原真是个好情性的,方才是他多虑了。

    行到太和正殿,自又是一番凌云威风,上月台,两角有日晷,嘉量,举目望之,又有飞龙在天,凤凰展翅。

    顾昭和在殿前站定,并不轻举妄动,隐约听得里头男子声:

    “便传,那岳国公主觐见。”

    “传,岳国公主觐见!”是陈皇身边的大太监。

    这声音层层传了出来,李公公方敢引顾昭和入殿,待行至殿下,忙忙地退了,只余了顾昭和主仆几人。

    顾昭和屈膝福身:

    “岳国公主顾昭和,拜见陈国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陈皇不动声色地瞧着。

    岳国,若是属国,此时莫说是个公主,便是国君,也该三叩九拜,行朝臣大礼。

    只可惜,那小国,尚不是他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