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节 帕拉戴斯的魔术
勇猛的挑战者对阵沉静的擂台主，注定了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悬殊较量。 『……到地狱忏悔罪行去吧！』进攻方留下冷漠结语的同时，缓缓放下了举世无双的斩魔刀。 电光火石之间，胜负便决定了…… 时光稍稍往前推，决胜前一刻，双方还在平和地交流，霎时间，天色一黑，帕拉戴斯突然划出利刃挥舞的冷艳光辉，强烈杀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中心人物发动袭击！敌人连害怕的机会也没有，皆因那种敏捷远远超出了思维反应速度。 赢了！这就是，上古神兵器最强的攻击！ 斩！！！倾尽全力的大幅度挥剑动作不仅魄力十足，其激起的小型旋风也把轻盈的花叶带往空中，形成一幅唯美而又血腥的图画。花叶落下之时，即是胜利时刻。 里欧坚信，现实是不存在任何奇迹的，承受此斩击的敌人绝对难逃死亡厄运——即使，他是凌驾于人类世界之上的『神』！ 『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事情了，里欧·约瑟夫·里克特。』 『！！』 这不可能！熟悉的声音竟然越过死亡界线继续和自己保持对峙！那位大人难道是非真实层面的存在？！当其念出个人名字的时候，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可怕气势从正前方爆发出来！那个瞬间，眼睛就像瞎了似的一片空白！勇者的斗争精神，也因而被完全阻断在意识之外。 顶着崩溃边缘的意志，努力稳住恐惧情绪，里欧对现状作出质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把那家伙杀死了吗！」 『里欧先生，凭你个人的认知和能耐，是无法在帕拉戴斯杀死我的，当然，我也不可能在这里对你施加任何伤害。因为，帕拉戴斯是个没有忧愁没有烦恼没有纷争的净土啊……不过我还是要称赞你一下，你的愤怒，确实超出了我的想象。快起来吧。』 被点明了真相的眼睛逐渐恢复正常视野，里欧这才发现，自己又一次跪倒在『神』的光环下。敌人——克里斯·索罗依旧完完整整地站在眼前，斩魔刀非但没对他造成伤害，甚至连让他稍微露出慌乱的机会也没有！ 可恶！难道王牌的上古神兵器没发挥出足够破坏力？！里欧带着无数疑问凝望空荡荡的双手，猛然醒悟过来，最信赖的武器原来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残叶碎渣…… 『你……究竟做了什么。』无论历经过多少风雨和时光，那上古神物始终都是永恒的存在啊！里欧一边努力回想它的握感，一边带目光延伸往对手，乃至帕拉戴斯的景色，试图寻找那失去的存在。 『我什么也没做，这是你咎由自取的结果。』克里斯毫不留情地回道。 『咎由自取？不可能！我清清楚楚看到我确实地砍倒你了，可是，你……你却从死亡中复活。』 『所以我就说了，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情？这可是梦境里的帕拉戴斯啊，一个犹如帕拉戴斯（天堂）的地方，纷争是不容许存在的，就算你想要「死亡」，帕拉戴斯存在的法则也会把「死亡」恢复原貌。所以，别白费功夫了。』 『……梦境里的帕拉戴斯？！』深奥的文字，慢慢勾起了某个奇异传说。 对于里欧的质问，克里斯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身去，慢悠悠地倒上一杯乌龙茶，让茶水芳香重新把茶会的氛围带出来。他其实已经把答案道出来了，看看那丝毫不设防的表现，清楚说明了他根本不在乎被『杀死』。 但是，『梦境』到底是什么？ 那显然不只是字词表面上描述的意思，里欧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抚心自问——啊，跳动的生命是多么多么的真实，力气一点一点从心中涌现出来，从而带动人创造富有意义的人生。 它，是『真实』的。它具有真实的纵深，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回望过去，心存的人和事都无法被磨灭。它也有真实的延伸，只要愿意往前看，它就能无限地扩展下去，无穷无尽，无边无际。这就是，真实。 梦境与真实，哪边才是正确的？里欧只有把目光寄望于唯一能够解答的那个男人。 『再来一杯乌龙茶怎么样？』这时候，克里斯又递上了热乎乎的茶水。 『你还想叫我「乌龙」地任由摆布吗？』 『反正你我都无法杀死对方，「乌龙」一下又有什么所谓。说实话，在这无聊的帕拉戴斯里，除了喝茶，你还能想到其他有意思的事情吗？』 『……说的也是，但我不会放过你的，邪恶的破坏神，克里斯·索罗。』 『你可真是死缠烂打的家伙，不过，我就喜欢征服像你这样的傻瓜，里欧·约瑟夫·里克特。』 某种意义上，直到现在，里欧和克里斯才算是真正认识对方。但是，连接彼此的并非对手关系，而是更为复杂的『配合』——通过唇舌交锋以争取到希望获取的东西，帕拉戴斯的战斗必须是这种模式。 所以，里欧在接过热茶之后，便不假思索坐靠到餐椅上，因为这才是最快获得答案的方法。 『你想要我坐下来，我就坐下来。那么，接下来要讨论什么话题呢？克里斯先生。』 『不要那么着急，接下来我打算给你变一个小魔术。』 『杂技魔术？』 『要是我说「给你变一个帕拉戴斯特有的魔术」，你会不会非常感兴趣？』 『应该会比刚才更感兴趣吧。』 『嗯，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梦境和真实，你更倾向于哪个？』 『真实。我只能选择真实。』 这一问一答根本就是多余的，他明明知道回答答案，却执意要别人向其暗示的方向倾斜。但是，一想到这是由克里斯主导的对话，里欧自然也不敢怠慢。 『很不错，你丝毫没怀疑过自己的判断。』 『与其说判断，倒不如说，我相信实际的东西，那才是「理」。虽然我也认可精神上的理想，不过，真正执行起来，还是理据更容易说服别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里欧先生，其实我们真的可以成为好搭档。』 『不，我不会跟杀人狂魔为伍。』 『呵呵，等你看清楚真相以后，也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完全进入『话痨』状态的克里斯总给人一种特别投入的感觉，但同时，他又是特别容易口渴的特质，即使没有对方响应，他一个人也要在喝茶事情上面耗费大量精力。如果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那也太夸张了…… 如此痴迷的行为着实很令人费解，里欧下意识瞧了一下杯里的茶水，平淡的感觉的确让人心安，可是也不禁叫人心生疑问——这茶水里莫非有什么秘密存在？ 「帕拉戴斯特有的魔术？就在这里面？」 『久等了，里欧先生，这次来尝一下别种类的茶吧。』极端强大的敌人和极端好客的主人一样可怕，一转眼功夫，克里斯又递上了新一杯热茶。 『不必客气了，我的茶还没喝完呢。』而里欧则只以随便态度来应对。 『茶水变凉以后就失去滋味了哦，让我给你换一杯刚泡好的。你先闻一下那独特香味，再放进嘴里，那味道会让你流连忘返哦。』 克里斯就是这样半强迫地把茶杯换掉，然后，轻盈地后退一小步。这时候，里欧仍然低头沉浸于先前的疑问之中，所以根本没在意对方的行动到底有何深意，下意识一直以为，这不过又是重复再重复的情景而已。 「这茶水热气腾腾的，大概是用了更高的温度来泡成吧。不同品种……难道又要玩什么文字游戏？」 『再靠近一些才可以闻到香气哦。』 「的确是，烟雾里混和着某种奇异花香，淡淡的，让人身心舒畅……莫非是帕拉戴斯的特有品种？」 『先生，您要把鼻子更抬高一点才感受到美妙哦。』 「……您？」 这香味，并非来自茶水。 而是，带有花香的纤细玉指，缓缓地，与杯子的留香相接，温暖了人手，继而，轻轻挑动了男人的鼻子，叫人不禁心跳加速。 『你是……？』由鼻子反馈而来的触感，轻柔而优美，驱使目光继续提高。 华丽的rou粉色卷发、白里透红的粉嫩肌肤、娃娃般的脸蛋、充满魅力的深红色眼珠，全部都如脑中描绘一样，将人深深地吸引进去——不顾仪态全神贯注凝视着这位女孩的端丽仪容。 「……女孩？」 面对严重失礼的客人，她并未在神情和行为上做出任何抗议，只是轻轻地点一点头，也正是这友善的问候，总算教人重新认识到变化的事态。 咕噜，咕噜，乘着欣赏美人的美好心情，里欧把茶水一饮而尽……果真是流连忘返的好茶！ 『呵呵，你的反应又超出了我的想象，没想到你完全不惊慌，还被美人给诱惑了。』克里斯这才姗姗来迟出现在身后，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和客人重新取得联系以后，他再转头示意唯一的女孩退后：『艾丽丝，辛苦你了。』 『原来她就是艾丽丝啊，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里欧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女孩的玉手，感觉有点不满足，于是又闻了一下手掌里的香气。 『你曾经见过艾丽丝？』 『不可能见过，但是，一看见她，我便知道这位美人就是艾丽丝——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帕拉戴斯独有的魔术？』 『你的跳跃性思维真是非一般出色，不过，就现在这种情况，你不是应该先问问我和艾丽丝是怎样进行互换的？』 『啊，抱歉，我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挨靠着椅子，一同看着可爱女孩说说笑笑，好不快乐，实在很难想象这是一场对决。 事实上，他们其实也是处于一种矛盾心态，以矛盾的表现，去触发矛盾的对话和故事。但是，极尽矛盾之事自有极尽矛盾的理由。 有时候，有些东西，就是只有通过这样直观的体验才能够解释清楚。 『所谓魔术，有相当一部分是基于障眼法，还有一部分是通过特殊机关来实现，我给你看到的，便是这两者的结合。』 『帕拉戴斯的魔术，竟然不是由魔法来完成的……』 『普通的魔法，无论再怎样变化都离不开用意志力和元素能量进行交换，元素能量所能做到的事情，便是魔法的全部。这魔法法则在帕拉戴斯也一样通用，所以，如果我要和艾丽丝进行互换，那就需要帕拉戴斯世界自己的法则——想象力。』 『想象力？』 『我是帕拉戴斯的主人，这个世界由我的想象力来创造。里欧·约瑟夫·里克特，你不如反问一下自己——你真的确定，从进入帕拉戴斯开始，你看到的真是克里斯·索罗吗？』 话音透过耳语的方式传入脑袋，形成了挥之不去的回音——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 啪啪！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拍肩膀动作，在里欧思维里留下双重声响——我掌控着一切，包括你。 终于，多重交错声响全方位震撼了敏感的心灵。 他，颤抖着，惊慌了，在惊讶得目瞪口呆之余，还流下了慌乱的冷汗。 「我挑了不该挑战的对手进行挑战……」无意识握紧的拳头，确实汇聚了身体的力气，但是！人知道，这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艾尔多拉多的英雄，不用担心，在这帕拉戴斯我是无法杀死你的，因为我自身也要受到它的规则限制。』 『你说什么？！别把人当傻瓜！！』 斗魂被挑衅一触即发，不管了！里欧一跃而起，提起拳头就往身后打过去！ 解决混乱的最好方法，就是一口气冲向混乱之中，以信念去克服这混乱的表象！ 然而，上天早已关上了那扇门。 他，连混乱的影子也摸不着。 『你还记得我的样子吗？你当然记得，不过，那真的是我的样子吗？』 背对自己的人影，瞬间把所有记忆印象都抽走了，无论跑多么快，也永远无法到达他的前方，因此，也无法重新确认他的真实模样…… 『不！我清楚记得你是克里斯·索罗！你是我要打败的敌人！你是扰乱世界的混沌之原！』但里欧仍然使劲喊出他的意志，迫使世界再加快运转以摆脱他的追赶。 『够了！居然还说着这样的话，看来你真是完全不明白呢！』 话锋一转，睿智的眼光一改往常的沉静，转而以一股无形之力向人发动冲击！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抵御那空前巨大的威势，哪怕是持续转动的帕拉戴斯世界，也因而被迫静默下来。 真实，就是一条界线，越不过，而且不留任何妥协空间。 『可恶，你竟然又耍了什么鬼把戏！』 人类，如果要向比人类更高的存在发出咆哮，他就必须以仰望的姿势来喊出其本意，人也许能逞一时之快，但对于居高临下的『神』来说，这根本就是傻瓜行为。 『吸收了那么多「暗示」也不能安静下来，你的执迷不悟程度真是远超我的想象。』克里斯现在已经是完全无视掉对方的说话了。 『你说再多不明所以的话也是骗不了我的，我的力量确实比不过你，可是，你也休想令我屈服！』里欧也同样不再理会对话的逻辑，只顾着反击敌人。 『你还是封闭于「力量」的概念，不妨想一想，你的武器是怎么丢失的？你败给了什么？我？帕拉戴斯？统统都不对，你并没有失败，你只是触及了我创造世界时设计的规则，然后得到了相应结果，仅此而已。』 『我不相信！因为我确信我活着，我有记忆也有意志，就算你说你是创造世界的「神」，我也依然会说——去你的！』 『我已经给你看过帕拉戴斯独有的魔术了，在这个世界里，只要我有意识地给自己一些心理暗示，帕拉戴斯的无限构造特质就会按照我的想象来变成真实，就像艾丽丝与现在的我，还有你所能看到的所有的一切，全都由我的意志支撑着，只因我希望给你看到这些。要是我想摆脱你，你就无法追上我，要是我放下茶杯激动地跟你理论，帕拉戴斯便会彻底大乱，要是我有强烈意志让你消失，你就绝对不可能继续存在！』 这个男人的说话分量有多重，已不单单是言语里包含的逻辑，它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世界。 在至高无上的顶点前面，人不管做什么，其实都等于是默默的低下头颅。 「我，赢不了……」 以探讨真相为目的的言语交锋，胜者总是在理的那一方。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克里斯所说的大话确实很符合先前经历的印象，尤其是他所提到的『暗示』与『创造』，和『创世纪之梦』传说可以说是完全一致！ 眼前的这个人，难道真的是『梦境』的中心？假如这是真的，那么，自身这副身躯所经历的真实又是否『真实』呢？ 『克里斯先生，请告诉我，如果你所说的都是事实，那么，这个世界究竟是……』 『根据我所了解的信息，我只能跟你说，这是——真实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