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终:怀霜
洛出水身法了得,是倚仗了万里一息心法,武功却甚是低微,石流星电光火石般地拍出一掌,她哪里躲闪得了,慌忙中只能双手交叉,挡在胸前,硬受了石流星的掌力,只闻扑地一声,整个人被拍飞出去丈余。 石流星始料不及,愣了一下。 三千桐则大喊一声花妖,抢去抱住洛出水。石流星并非有意要伤洛出水,愣过之后,也快步跟上。三千桐抱住洛出水,察觉石流星逼近,虽知石流星并无偷袭之意,依旧反手刺出一剑。 这一剑来得突然、疾速,又因石流星为公子霜钟病逝和出手误伤洛出水而抱愧,精神也不集中,来不及躲开,肩胛竟被一剑刺穿。 金属刺入骨rou的声音让三千桐心神一凛,只见三千桐猛地将剑拔出,扔在地上,便抱着洛出水呼唤,“花妖,花妖!” 洛出水毫无反应,三千桐心力交瘁,神魂半失,慌乱中探了探洛出水的气息脉搏,不觉眼前一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三千桐忽地抱紧洛出水,看样子像是害怕洛出水会被谁抢走似的。 石流星看着三千桐的狂态,有些不解,他清楚洛出水只是昏迷。 三千桐紧紧抱着洛出水,整个人都在发抖,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见他放开洛出水,立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去捡刚才被扔在地上的烟秀月,回来又抱起洛出水喃喃道,“小水,我们回去。” 石流星越发觉得奇怪,喊住三千桐道,“你要去哪里?停下!不许走!你可以不听我的解释,但你一定要听听老商的解释。” 三千桐抱着洛出水继续走。 石流星见状急道,“站住!” 三千桐如同未闻,继续走。 石流星追上几步,忍着悲愤道,“大琴师他捱不过今晚!” 石流星平时直呼师商“老商”,此时却呼作“大琴师”,因他知道师商在中原的名声便是大琴师,呼作“大琴师”,三千桐才听得进去。 三千桐果然停下了脚步,忽而慢慢跪下,抱着洛出水一动不动,忽然整个人又抖起来,这次不是失魂发慌,却是含悲而恸。 石流星心有愧意,出言安慰道,“你抱着的那位姑娘,只是昏过去了。” 三千桐闻言浑身剑气一荡,低沉道,“你走,不然我会杀了你!” 石流星虽不清楚三千桐为何会在悲愤时剑意炽盛,但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也并无把握能够全身而退,于是退开几步,等待时机。 洛出水确如石流星所言,并没有死,只是被一掌拍晕了,醒来时发现三千桐在哭。面对三千桐的悲痛,她不知该做什么,因为不知该做什么,所以什么也不做。 三千桐在来时的路上还担心洛出水会不听话,其实当时只要三千桐不允许,洛出水便不会任性跟着,好在赵询先行安排了。 路上洛出水一直不出声,连三千桐跟她说话,她也不回一字。因为她怕一出声就会哭,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就会让三千桐更伤心。此时她任由三千桐抱着她哭,因为被三千桐抱得很紧,所以她能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三千桐的悲痛,这股悲痛压住了她所有的情绪,甚至连她身上那股强烈的杀意也被冲散,暂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石流星向来无牵无挂,天涯行迹,他看见过很多人恸哭,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人的哭竟让他也伤心欲绝—— 不知又过了多久,洛出水终于叫了一声妙音。三千桐浑身一荡,低头寻找声音的出源,便看见洛出水淡淡笑着,不禁一喜,又把洛出水抱住。 洛出水被三千桐抱在怀里,感觉温暖,又觉快透不过气了,便低声娇道,“妙音,我快不行了。” 三千桐闻言连忙放开洛出水,洛出水解脱出来,便问石流星被杀了没有,眼角余光却已看见了石流星,腾地起身,即欲开杀,三千桐拉住洛出水,“花妖,他不是恶人。” 洛出水哪里肯信,扭头看着三千桐,大叫道,“你疯了?他害死了公子公子,怎么不是恶人?”三千桐看见洛出水噙着满眼的泪水,心中悲痛,怕松了手,洛出水就会扑上去打杀,用力一拉,便将洛出水抱住。 待洛出水冷静,三千桐又欲走,石流星不想动手,苦请无果,情急之下抢到三千桐跟前拉住疾卢踏烟和白云千里,以示不会让路。 三千桐悲痛心冷,直言不想再见师商,“埙公子,你拉住了马,我也还有双腿。” 石流星闻言黯然,突然单膝跪道,“我求你。” 大漠流星埙公子,北天涯之子,今夜为知音屈膝跪求,正是:千金易得,知音难寻。别人尚可不动容,三千桐绝难漠视。 “我答应你便是。” 得到三千桐允诺,石流星这下不知是喜是悲,眼中泪光闪闪,急急起身,将三千桐带入小屋。洛出水趁机也多看了石流星几眼,但觉石流星肤色黝黑,大不如三千桐。 进入小屋,石流星亦喜亦悲,告知师商三千桐已被带到,师商听得此语,精神不禁为之一振,将省下的力气拿尽来用,睁眼瞧着三千桐。 三千桐瞧着眼前躺卧的孤残老人,一阵悲苦倏地涌来,来时的那股怒气早已消散,抱拳一揖,“晚辈楚香秀,见过……前辈。” 师商开门见山道,“焚香是你什么人?” 三千桐回道,“是晚辈的师伯。” 师商良久不语,待再次开口,却是道,“我本以为只是为了保全儿孙,如今看来,我还是错了……我害死了那么多人……” 三千桐闻此一言,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心里却想,“换作是我,我又会如何抉择?” 但无论如何,在事情还未发生之时,选择几乎没有任何意义,绝大多数的人,或者说,甚至是所有的人,都是在别人喊到一的时候才会真正做出抉择,而一旦做出抉择,事情便无法改变。 “我……能请你弹奏一曲吗?”这是师商在弥留之际最后的一句话。 三千桐点头应允,敛衣端坐。 悲愤于战争无情,哀痛于知音殒身,三千桐挥手拨弦,一曲痛彻而出。俄而,忽闻屋顶雨打,石流星讶然,不知此正是:旷世奇音,大漠吹雨。 明星璀璨,却照人间死别,如此景,如此情,怎能不令人神伤?然吹风飘雨,又待如何?其必曰:断肠之人,无景不伤。 一曲既尽,三千桐念知音之殒,感师商之逝,不能自抑,抚琴呜呜而恸。 后世人吴允喻在中记载:洞庭楚香秀于大漠奏之曲,星为之痛,沥沥化为雨声,后楚不复弹此曲,旷世奇音,竟成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