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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离险境虚实迷心

    御医没有立刻回答竹心的问题,反而蹙了蹙眉,又从头顶到手腕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口中不由得发出一声疑惑的语气。

    竹心见御医这副神态,更加觉得害怕,有些站立不稳。而姬凌烟则在床上静静地等和御医对他的宣判。

    “这便怪了……”御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

    “是何情况?”竹心问道。

    “回太子妃,”御医这才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向竹心作揖道,“依老臣之见,殿下的毒症眼下并无性命之危。”

    姬凌烟听到此话,并没有丝毫的庆幸之感,反而一愣。

    竹心和管家倒是着实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有些担心。听御医的口气,似乎除了性命之外,会有其他的症状。

    “这种毒老臣幼年学徒的时候倒是见过一次,家师传授解毒之法的时候向老臣展现过此毒。如果老臣没有猜错的话,可能不是我幅员中土的制毒之法。”

    竹心此时已顾不得研究这毒物的来源,忙追问御医有没有解毒的方法,没想到御医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并不是这世上没有解毒的方法,而是……而是这毒在这边极为罕见。一百人中都找不出身患此毒之一人,因此老臣也就没有多留意解毒之法……不晓得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患上的。”御医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身患此毒,虽没有性命之忧,但每逢阴天下雨之时,全身骨头关节都会不时作痛,而且……”

    话说一半,御医便不敢在开口说下去。

    “而且什么?”竹心和姬凌烟几乎是同时开口问道。姬凌烟方才在床上听着御医慢悠悠地说着,倒有些心急,只想快些听听这毒究竟会怎么样。

    “恕老臣之言……身患此毒之人,无子嗣。”御医说此话的时候,不敢正眼瞧着竹心。

    姬凌烟听罢,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

    竹心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也不再说话。虽说面无表情,但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御医见气氛就要僵持在一处,忙吩咐管家准备几位药每日为太子殿下调养,虽说不能彻底解毒,倒是可以缓解阴天下雨时身上的疼痛感。吩咐完毕后,向二人告辞,灰溜溜地跑出了拱级殿。

    竹心望了望身边的管家,管家以为太子殿下煎药为名,识趣地退出寝室,随手合上了门。

    姬凌烟则闭上双眼,深深地吸着气。并不是修养,而是在脑中不听地琢磨着今天的事儿。直到竹心的一声轻咳将他从晃神间拉回了现实。

    “怎么一回事?”竹心的口气像是在关心自己,却又像在质问着自己,“为什么我们都没有事,而你却中了毒?还是这种极为罕见的毒。”

    竹心的话令姬凌烟感到很不舒服,觉得她像是在刻意地怀疑自己。经过这一晚的折腾,姬凌烟本以身心疲惫,脑壳里涨涨地疼痛。但自己确实有些地方瞒着她,也便不好发作。只是很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

    “我总会让你告诉我的。”竹心低声低语地嘀咕了一句,然后观察着姬凌烟的脸庞,见他仍是那一副痛苦而又不耐烦的表情,似乎没有听到这一句嘀咕。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出房门帮着给姬凌烟煎药去了。

    姬凌烟听周围久久没有动静,微微半睁开一只眼睛瞧着,发现屋中除了自己早已是空无一人。心里暗暗叫苦。本想着竹心能够多安慰安慰自己,哪怕一直在自己的身边静静地陪着他也好。

    身体上的难受与心灵上的失望交织在一起,这种感觉很是复杂。姬凌烟只是闭着眼默默地感受着。他觉得自己像是一直被蜘蛛捕获的飞虫,被蛛网一般的东西死死地束缚着,动态不得,只能任其宰割。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像利剑一样的嘴向自己袭来,挣脱不开,逃脱不得。

    之后,眼前的景物消失殆尽。变成了一座苍茫无比的高山,身边还站着一个白须白眉的老僧。

    是摩诃禅师!姬凌烟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应该已是梦中。

    原本并不想睡觉的,但没料到一闭眼便又看到了自己正苦苦找寻的人。

    确切说来,这个人竟然还敢回到自己的梦中。

    “老和尚!”姬凌烟喊着,声音比以往都要大得多,就连称呼都从原先的“大师父”改为“老和尚”。

    摩诃禅师慢悠悠地转过身子,笑眯眯看着姬凌烟。脸上仍是那一副抹不去的慈祥。

    看到摩诃禅师如此和善的表情,姬凌烟刚想爆发的怒火突然间消了一半。常言道举拳难打笑面人,这话不假。只是姬凌烟并没有忘记自己要对他说些什么,虽说怒火没有方才这么重了,但语气却还是很冲。

    “和尚,我且问你,”姬凌烟大步流星走到摩诃禅师眼前,“为何要骗我?”

    “这又是从何说起?”摩诃问道。

    “从你传授我武艺说起。”姬凌烟似乎瞬时间有了理,“我每夜耗费休养生息的精气,同你与梦中相会习武。我努力与否,你也尽收眼底。”

    姬凌烟转了个身,面朝着广袤山河,接着道,“但为何这些武艺,却一点用处都派不上?”

    “哦?”摩诃禅师乐了,“你要派什么用场?”

    “自然是对抗那鸠婆琉璃国的冥军!”姬凌烟道,“哪怕有一招一式管用也可,为何打斗之时,脑海中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

    摩诃禅师哈哈大笑,伸手轻轻拍着姬凌烟的肩膀。

    姬凌烟不解,顺势躲开了摩诃禅师的手。

    摩诃也不恼,说到:“那你现在可曾记得这些招式?”

    姬凌烟闻听此言,哼了一声,摆好身架便要练上一套。谁料脑子里仍是空荡荡地,好像自己就没有学过什么武功。姬凌烟以为自己还入梦不深,便闭上了眼睛轻轻地用意念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随后猛地睁眼,双手握成拳头向前一挥,竟还是什么招式也想不起来。

    “为何会这样?”姬凌烟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着摩诃。

    “我几时对你说过,学了我这武艺便可以涤荡蛮夷的冥军?”摩诃笑道,“况且,单凭这几日的修行,就想要学会些什么,岂不是太过心急?”

    “可是……”姬凌烟一时语塞。他不是很能理解摩诃禅师的意图,尽管禅师说的明白,他曾经习武的时候,也并没有听到什么习了这身武艺便能抵御冥军的攻袭。姬凌烟突然有了一种上当的感觉,只不过当初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个骗局。

    或许这并不是个骗局。只是心中所有所产生的幻化罢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没有什么摩诃禅师,没有什么剑法,也没有什么须弥山仙境。

    甚至都没有什么冥军进攻这一说,没有鸠婆琉璃国,没有禾嫣,没有竹心,没有自己。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姬凌烟心底的最后防线终于崩溃,脑子里乱成一团,只觉得有成千上万只蚁虫钻到他的脑中,吸他的髓,食他的rou。

    “啊!”姬凌烟大叫了一声,从睡梦中惊醒,猛然间坐了起来。

    竹心正为他晾着熬得翻滚的汤药,突然间姬凌烟惊慌地喊叫,险些将药碗打翻在地。

    “又做噩梦了?”竹心就算闭着眼也能猜到。这几日姬凌烟只要一沉睡过去,必然会梦到些不该梦的玩意儿。有好几次听到姬凌烟在梦中说话,想仔细听听却又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这在过去从来没有过,竹心以为,姬凌烟为这件事cao心的太多了,甚至超过了一国之君。

    姬凌烟缓了缓神,确切来说是等待着自己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后,望了望周围。

    自己又回来了,刚才只是个梦。

    也就是说,这一切又变回了现实,还要自己去面对。

    竹心见姬凌烟不言语,以为他还浸在方才的噩梦之中没有缓过来,于是端着汤药走到床边,缓缓坐下,用柔软的手背摩挲着姬凌烟的面颊。

    姬凌烟觉得自己的脸上仿佛滑过了一张丝绸一般轻柔舒适,顿时全身一颤,适才反醒过来,身边坐着的原来早已不是那老僧摩诃,而是自己的妻子。竹心看着他,眼神那种妩媚,他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了。

    姬凌烟觉得心中满是委屈,满是怨念,不知道与何人诉说。他一伸手将竹心搂在怀中,嘴唇在她的额头上轻扫,秀发间沁人的芳香从鼻翼间滑过。竹心也抱着他,死死地抱着他。她将药碗摆放在一旁,两只手在姬凌烟腰际间徘徊,挣扎,享受着这份缠绵。

    几滴guntang的颗粒顺着自己的眉间落下,抬眼一看,原来是姬凌烟的泪水。

    姬凌烟再也无法忍住内心的迷茫,像个孩子似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哭过了。上一次这样哭,是太后过世的时候。

    太后很疼他,如同自己的母后一样疼着他。在姬凌云还未出世之前,他是皇室唯一一个男孩儿,一个将来能够继承家族天下的希望。然而这份疼爱并没有维持多久,当自己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的时候,奶奶离开了他。

    他不记得当时葬礼规格是多么高等,只记得当初哭的很痛心。他太小,不懂得生离死别,只知道从那时起,奶奶不会再疼他宠他。

    今日,他的哭声,也如同那次一样,绝望,哀怨,无助,彷徨。

    竹心紧紧地抱着姬凌烟,听着他像孩子一般的哭声,自己的心好像也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