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归恩记在线阅读 - (903) 预谋

(903) 预谋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

    只是,这一次的任务颇有些怪,买主在下了定金后,又不停的修改要求。

    宗门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没了往昔的脾气,对那买主的要求只是一味的遵循,以至于他这边任务计划已经被搅得一团糟。

    如果买主至今还未确定是要那女子生,还是要那女子死,那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将那女子单独禁锢起来。这样自己能稍微休整片刻,再等待宗门最后指令,好过来回折腾。

    心思刚刚落定,年轻的杀手就感觉肩头一沉,一股若有若无的劲气透了进来。他来不及侧目去看,气息一沉,周身经络中氤氲的劲气就要苏醒膨发。可就在这时,一个仿佛掺染了沙砾而变得粗糙沉哑的声音滑入耳中,令他胸腔一阵寒栗。

    “你想速死吗?”

    沉哑的声音略微顿了顿,就又道:

    “不想速死,就跟我过来。”

    年轻人再次将身体经络中起势至一半的劲气压抑住,他一寸距离一挪地慢慢侧过头,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那只按在他肩膀上的手。

    那只手五指虽长,却并不怎么好看,因为太瘦,瘦的骨节突出,宛如一束绽开的枯枝。一个生活得再怎么辛苦的人,他的手也许丑陋、或者有了狰狞之态,但手指的指白颜色却不会有多少改变,然而这个人的手指指白,已经隐现青色,这是深中剧毒之人的表现。

    注意到这一细节,意识到趁自己卸掉武功的间隙向自己偷袭的这个人,虽然控制住了自己的致命大xue,但他恐怕也是剧毒缠身、命不久矣,年轻人心里稍微放松了些。

    继续转头,他就看见了一张左右两边肤色深浅不一、皱褶与平整程度也不一致的怪脸。饶是他见过那么多人在垂死前凶相毕露无比狰狞的脸孔。也觉得不如此时看见的这张表情还算平静的怪脸可怖。

    在今天以前,他就已经见过这张脸,只是想此刻这样近的距离。却是第一次。这张怪脸颜色深浅不一的两边,在边沿相接处。似乎有针线缝补过的针脚。但这应该是很久远以前的行针线孔,线已不见,只有针孔掩映在皮肤皱纹里,若非这么近距离的细看,真的很难发现。

    当世无论何种样式逼真的人皮面具,都是靠涂抹药水进行贴合,但此人……似乎是将面具缝在了脸上,而且这种缝合看起来已经历经了至少数年光景!

    年轻的杀手眼中有讶异神情滑过。但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听这个控制了他肩膀与脖颈处命门大xue的怪脸男人与那城门小兵交谈。

    “这位军爷,小人是城北青枝胡同的住户,刚才也是您查的牌。”怪脸男人向城门小兵递出一枚竹片铭牌,接着又道:“这个小伙子是我二婶的表弟,为了准备明年春试,提前来了京都。京都这些年变化可真大,这不,小表弟又走迷了道,小人这就领他回去。还请军爷海涵我这小表弟刚才冒犯叨扰之处。”

    京官的宅邸,大多都安置在北城区,这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年月延下来的不喧规则。继而能在北城区安家的平民,大约也都有份不薄的家底。而眼前这个丑陋的男人,守城小兵的确是有印象的,因为他的脸,实在是太怪了,细看就觉得有些渗人,自然能叫人过目不忘。

    “隔代这么远的亲戚,你家也肯收留,可还真是重情义啊。”听着这丑脸男人虽谦卑却不怯懦的语气。守城小兵只看了铭牌一眼,就还了回去。既然是刚才检查过的。他也没打算多看。

    “十多年前战火纷飞,到处都乱了。近些年才安稳下来,远房亲戚也没剩几个。毕竟血浓于水,能照拂就照拂着点。”丑脸男人有些勉强的呵呵笑了笑,伸手接过竹片铭牌,先往身上擦了擦,仿佛很珍惜的样子,然后才揣入怀里。

    他那张脸,再怎么堆起笑容,也好看不了几分。守城小兵望着这张脸,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此人生相如此可怖,只看一眼就很难忘记,可是为什么除了今天查牌时见过,感觉从前却没什么印象?

    户籍也在京都的守城小兵狐疑了一瞬,在那丑脸男人正要带着他的小表弟转身离开之际,他忽然又问道:“你这表弟的州学证明不准备回去找了?他刚才可是很坚持的要回去呢!”

    年轻杀手明显感觉到,覆在自己肩头、大拇指紧紧挨在颈窝的那只枯枝手忽然一紧。

    这次是小兵主动提出州学证明的事情,估计是看在怪脸男人户籍在京都的份儿上,会给些优待。但扣在脖颈处的手指又分明提醒着,自己此时若想顺着那小兵丢出的话,再次要求直接从通城走道返回,这怪脸男人就会以杀止动。

    “不敢再叨扰军爷的军务了。”怪脸男人脚步略滞,回头笑呵呵地道:“州学证明对别人来说,就是一张纸,不能直接抵银子,凭京都城民的德行,捡到会交去官府的。皇都天子治下,拾遗不贪,官府是有奖励的,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小表弟却不知晓这些,才过于焦虑,叨扰了军爷,真叫人笑话。”

    “你倒是个颇能明理的人,暂且散了吧!看样子还有一刻时间,进出城大门就能重新启用,你们耐心点等着吧!”守城小兵这才散了心头那一点点的怀疑,随意摆了摆手。

    怪脸男人连忙低首弯腰称谢,但他搭在年轻杀手肩膀与脖颈处的枯枝大手,始终没有松开分毫。

    两人勾肩搭背,侧身紧挨着并排行走的样子,看似有些不雅,实则是市井平民兄弟间情谊亲近的表现。京都大街上,两个男的聊到兴致了,酒庄饭馆里,两个酒客喝到微醺了,就容易这么挂到一起,见多不怪。

    但是伍书与年轻杀手之间的这种亲近。实际上是在以命相搏,是用时间与距离,在沉静的状态中。进行着生死博弈。

    两人一齐往城门相反的方向走去,在走出了大约二十来步距离时。伍书的身形忽然一滞,咽喉深处传出极为轻微的钝音。京都临近海岸,一惯多风,这时一阵极快又短暂的风结拂了过来,撩起伍书额前枯草般的头发,露出他嵌在怪脸上的双眼,眼瞳里已是布满血丝,眼白隐现青色。就如他的指白,起了病态的变化。

    年轻杀手侧过脸,近距离看见这一幕,然后他就死死盯着那张怪脸,渐渐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寒凉笑意。

    如此近的距离,年轻杀手脸上神情的细微变化,当然也都落入伍书眼中。他抿紧的嘴唇忽然颤了一下,终是没能忍住,一丝血水如线般滑出嘴角。异常的红艳。毒素,已经开始影响血的性质,离淬骨不远了。

    然而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身体出现这种危险迹象。只是抬手屈肘,用衣袖擦掉嘴角的血迹,然后忽然高声说道:“一个守城小兵罢了,没什么了不起。表弟,你全然不必把时间花耗到这种小人物身上。”

    他这话,当然是说给背后已经离了一段距离的那个城门小兵听的。

    因为相距有些远了,那小兵在站岗时间内,断然不可能因为一两带着嘲讽的话就追过来撒气。不过,有他这前头一句大话。这丝恨算是结下了,断了年轻杀手立即回去的后路。

    年轻杀手不是愚钝之人。当然很快就看明白了伍书的“良苦用心”,他脸上神情变幻了一下。然后就徐徐说道:“你似乎特别不想我回去。”

    伍书没有说话。

    此刻他表面上看去神态平静,其实正忍受着胸腹间如有钝刀搅动般的痛苦。从确认自己中毒开始,这种毒素只是一阵一阵的发作,若能忍过这一阵,接下来就会舒坦一小段时间。

    至于自己身中何毒,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因为大统领离京之前给出的指令,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查,常备的解毒药剂,只能尝试着吃一些,暂时克制毒素在体内蔓延。

    可像这样拖延了一天,他就有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也许有些事注定了结局,如果无法修改,那他只求在结局到来之前,再做几件事,挽留一个人,不负自己这短暂一生承载的使命。

    年轻人的第一问没有得到回答,但他并不以为意,就接着又道:“如果你不想我回去杀了她,你就应该杀了我。”

    伍书抬眉直直盯了年轻人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这时,年轻人的嘴角就挑起一丝笑意,说道:“你的杀意还不够凝聚,你在迟疑什么?是不能,还是不敢?”

    伍书终于开口了,他每动一下嘴唇,就有细线一般的血丝溢出,样子看起来极为可怖。而看见这一幕的年轻人也终于知道,这怪脸男人一直不肯出声的原因,他心里却是溢起一丝喜悦,暗道自己推算得不错。

    “凭我真正的身份铭牌,就在这城门口扼死你,也是无妨的。”伍书淡淡一笑,笑容有些惨然,“你有着不弱的扮演能力,骗过了许多人,这是需要不俗的天赋与长久训练才能获得的成果。如果你死了,你背后的组织会损失很大吧?”

    “承让了,你看得懂唇语,远远的就读出了我与那小兵交谈的内容,所以才能把话头接得那么准,叫旁人无法质疑。然而学习唇语也是需要天赋的,看来统领府没有少花精力栽培你,如果你就此陨落,对统领府而言,可算是不小的损失吧?”年轻人亦是轻笑一声,然后他的眼色渐趋锐利,“你觉得以你现在的体力状况,能杀得了我?”

    “不先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结果。”伍书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咳了一声,气血上涌的速度骤然加快,溢出喉口的鲜血将整瓣嘴唇涂染。

    “你中的毒,已经扩散了。”年轻人在说话的同时,本来老老实实垂在身侧的手,忽然绕到了伍书的后背心附近。

    “你的身体染毒已有一个月以上,能挺到现在,也是不易。”伍书搭在年轻人脖颈处的手,指劲突然暴涨。几乎要隔着一层皮rou将那根脉管掐裂。

    年轻的杀手被蛇毒折磨了一个多月,身体较之以往又消瘦了许多,脖颈上肌理中的大血管本来就比较显眼微突。此时被伍书这么狠命一掐。那血管瞬间就如缠在树干上的藤蔓般,微微扭曲颤抖起来。

    他正要探向伍书后背心的那只手。先是一滞,然后就如渐渐枯萎的草叶子,缓慢耷拉下来。

    伍书只要再稍微用力一些,他便得死,还是悄无声息的那种死法。

    即便他现在还没死,在毫不动用内劲的前提下,他的体力虚弱得如一个沉疴缠身的病人,被这么个掐法。也再拿不出举手或者握拳的力气。

    然而他虽然状貌惨厉,但掐得他几近濒死状的伍书也很辛苦。身体里的毒素发作,这个时候再动用身体经络中已经开始有破碎迹象的劲气,实在是一种极危险的行为,宛如在快要断梁的危桥上狂奔。伍书口唇间涌出的血水,更多了。

    但他对此依然似乎不甚在意,他明知道这样危险,还坚持这么做,便是看轻了某件事。咳了几声,伍书又道:“刚才我只是问你。想不想速死,没有说你跟着我走,就不会死。”

    感觉到背后本来在慢慢向上挪。想要扣他命门的那只手垂落了,伍书这才将自己掐紧的两指稍微松开了些。

    他这一松,年轻杀手就开始鼻血直涌。

    因为鼻子里血行过于激猛,年轻杀手有些鼻血呛喉,然后就微躬着背咳了起来。他鼻下在冒血,又有一些鼻血反入喉中,再被咳出来,本就不怎么红润的嘴唇溅上一层血沫,这样的他看着也颇为狼狈。若非伍书脸长得没他白净。他此时的样子应该比伍书显得更凄惨些。

    年轻杀手目光微垂,看了一眼滴滴答答的血水落在自己淡青衣衫上。点出的朵朵黑色梅花,他忽然笑了笑。说道:“做你的小表弟,是要折寿的。”

    伍书漠然说道:“你若不肯,我折你的命。”

    年轻杀手收敛笑容,目光透着一抹讽刺意味,说道:“你既然不打算放过我,早死一刻,晚死一刻,又有什么区别?”

    伍书盯着杀手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你心里想活。”

    年轻杀手晒然一笑,慢慢说道:“被你看出来了,这真是我的失职。”

    伍书淡淡说道:“查了你三天,也没查出你的来历,这也是我的失职。”

    “彼此彼此……”到了这时,这名年轻杀手才肯抬起衣袖,擦了擦鼻下唇边的血渍。放下手,他饶有兴致的看着伍书,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脖颈上摁着的那根手指,而温和又道:“听说当今皇帝手底下有五小组,其中奇人辈出,不知你身在哪一组?你脸上这块面具还挺奇怪的,是天生如此吗?”

    这个时候,年轻人的鼻血终于自然停止了。伍书气血逆行的速度也缓和了些,但并未完全止住。

    听到这身份来历极为神秘的年轻杀手说的话,伍书只是寒着瞳光,说道:“你从何人那里听说?”

    “说的人有很多啊,你真的想知道?”年轻人轻笑一声,“我听你们统领府里的人说的,你信不信?”

    伍书微微一愣,京都这三天里隐隐然的乱象,的确令他对统领府抱有一丝疑忌。所以他刚才在城门口,没有直接动手。因为若是那么做,他虽然有四组组长腰牌,先斩后奏可以免责,但必定会惊动统领府。如果统领府里有内贼,此时他不在莫叶身边,怕莫叶在内城遇到危险。

    他深知统领府在内城编织的“通讯网”,若要用来搜人,还是在统领府有详细档案留存的莫叶,简直易如反掌。

    伍书心里对统领府的信任还是占了上风的,相信统领府即便有内贼,也在极少数。这个杀手的来历虽然还不清楚,但他背后的组织能为他提供那么细致的资料,他本人又如此狡诈多变,便极有可能是那个未明组织里能力地位不低的人物。若手法得当,应该能从此人口中审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剔除统领府里的内贼,恢复京都通讯网的正常运作。

    若能做到如此,即便自己难逃一死。也不负统领大人离京时的托付。

    思及于此,伍书心里的沉重渐渐轻松了些,冲那杀手挑了挑唇。脸上却没什么生动的笑意,嗓音微沉地道:“你很狡诈。是个祸害。”

    从在城门前勾肩搭背的转身开始,伍书与这杀手之间就没有停止互相审视,包括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开始的对话,也是若隐若现流露着杀意、压迫、挑衅、敲打。同时,他们的步履也未停止,在这一点上,则是伍书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杀手只能跟着他走。走过城门口的坪地,穿过一片小树林,停在了一片浅草地上。

    现在是春末时节,大地生机盎然,四野一片葱翠,若在白天阳光充盈的时辰,就可见这片草地上还点缀着许多娇黄蒲公英,嵌在青青草坪上,自然有一种恬静之美。

    但现在时近黄昏,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绿色的草坪在晦暗的光线下,渐渐有了墨色。蒲公英的花瓣也失去了生动色彩,如泡在水里的画卷褪淡。乍一眼看去,草坪上的蒲公英便如开在黑色背景下的纸花般苍白。

    刚刚踏入这片浅草地,伍书一直搁在那杀手脖子上的手掌突然翻起,不是捏断他的颈部大血管,也不是拧断他的脖子,而是一记手刀劈在他的后背。

    年轻杀手身形一晃,跌了出去,瘫坐在地上,良久只是缩着身喘息。动弹不得。他刚刚止住鼻血,这会儿又开始咳血。与刚才不慎呛了鼻血不同,这次他真的是心脉受到损伤。他知道那个怪脸男人劈他这一掌的用意。是要他暂时无法调运身体里的劲气,以至于他虽然离开那怪脸男人的近距离掌控,却还是做不得其它反抗的举动。

    ……

    ……

    在浅海区摇曳了几个时辰,终于登岸,莫叶有些惊讶的发现,那个以笠帽遮面的撑船男子并没有一起上岸,而是独自撑着小船,又不知摇曳到哪儿去了。

    她与那个杀手上岸后不久,就有一辆马车从不远处行来,旁观那杀手看过去时的眼神,她知道那是接他的人来了。

    在他一个眼神的示意下,手足被缚的莫叶就像之前登船时那样,如传说中的僵尸,直挺挺的向车厢跳过去。颇费了番力气跳到车门处,望着那脸孔陌生的车夫漠然掀开车帷,她则盯了一眼车板的高度,有些犯难。

    就在这时,她感觉背后那个脚步靠近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正要开口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背后衣料一紧,接着身子一轻,离地三尺,被人像拔萝卜似的拎起,向车厢中丢了进去。

    “咚”一声闷响,尽管车内铺了一层薄毯,可那绝然阻碍不住近百斤的身躯凌空砸下的冲撞力。莫叶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而待她的精神清醒过来,艰难地扭动身形坐正,就见那杀手已经在她对面坐稳,马车也已开始前行。

    她本想表示愤怒的斥吼几句,坐直腰身的她正要开口,忽然她听到了一种熟悉的金属撞击声,这又令她不自觉的闭上嘴,全部精神都在捕捉那声响。

    接近海岸的地面没有修筑平整路径,马车在不平整的地面上前行,一阵阵的震颤,那金属物就一下下打在车板上,隔着一层薄毯,也没能完全抑声。

    车体就那么大,莫叶的视线在车内一通环扫,很快就注意到一个角落里平放着一把以寻常布料裹挟的长物。

    莫叶尝试着扭动身形用脚去踢了踢,紧接着,在那钝声传来之时,她就听那杀手忽然开口,淡淡说道:“你的那把刀,形丑了些,但材质不错。不过,你是没机会再用了,待我带回去融了重塑,定是一把利器。”

    莫叶偏过头不再看他。与她之前在船上面对的那扇封闭的窗户不同,这辆马车的车窗并没有因为她的乘坐而被封起来。她扭着脖子将视线投了出去,虽然这坐姿在晃荡的马车内拧得人很不舒服,但如果让她继续看着眼前之人,她怕自己会情绪失控。

    终于上岸了,早些想到办法逃离这个人的掌控才是要紧的事,现在没闲暇闹情绪。

    ……

    ……

    城北安康路,丞相府宅院大门紧闭。只有大门旁悬挂的两只灯笼透出柔和的光亮,照在精心漆过的大门上,反映出莹点光辉。

    一只蜘蛛牵着一根细丝从大门顶部直线滑落。灯笼带给它温暖。墙角的孔洞提供给它越冬的环境,这几天京都的天气开始回暖。它亦因此获得了春的活力。在墙隙里攒了几天气力的它准备在今晚织一张大网,好好饱食一顿那因为灯火的光亮吸引而来、与它一样成功越冬的飞虫。

    ——那将是极美味的猎物。

    只是它的网才刚刚拉开一条直行的主线,那扇明明不会在夜里的这个时辰轻易开启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一个青年人迈着稳健有力的步伐走了出来,那只肥硕的土蜘蛛被开门的风激得挂在蛛丝上荡出了几分,它还没来得及攀丝而上,就被那只如可以在铁板上踏出印痕一样的脚踩扁在门口的石阶上,接着还有第二脚。第三脚……

    如果这只蜘蛛也能像人一样思考,那它在临终前一定会发出与距此地几条街外的林杉一样的感叹:这真是太意外了!

    四名青年家丁依次从宅中走出,然后束手站于门外左右。他们身着的普通制布衣被浑身透着力量的肌rou撑着,每个人的双眼中都透着一种如磨砺后的剑锋一样的光芒。在四个人之后走出来的是一个身着青色锦衣,发冠上嵌了一枚青玉的贵公子,他便是相府三公子史信。

    史信一走出相府大门,刚才那行在前面的四名家丁便微微垂目,而不远处伴着驴蹄声走近来的五个人也是加快了脚步。

    “属下拜见三少爷!”终是那四名出自相府的家丁脚程快些,急步走近后就一同向史信行礼。

    “这一趟辛苦你们了,先去休息吧!”史信对那四人颔首示意。在相府中。无论待谁,他都是礼为先和为首的,当然。全府上下的仆从回馈给他的尊敬忠诚也是庞然的。

    等那四人入府去了,史信微微转身,就看见已经走近的岑迟,他即面露喜色的拱手相迎道:“岑兄,一年不见,你终于回来了。”

    “怎敢有劳三公子亲迎呢?岑某今晚会彻夜不安的。”

    走近的岑迟看见了史信后随手就甩脱了手中的牵驴绳,走至史信跟前站住,他抬臂躬身,深深一拜。

    待岑迟直起身来。史信就顺手握住了他一只手的小臂,一边将他往宅内引。一边微笑着说道:“有何不可呢?我一直当你是朋友,就别将那些让人生分的客套了。今夜岑兄若真因这个难以入眠。正好我们可以一起秉烛畅谈。你不知道,我有几个月都没出过家门,都快闷死了。”

    “谁能关得住你啊!”岑迟拘礼只是一会儿的事,很快他也放松下来,调侃了一句。

    “我们先坐下来再说。”史信笑了笑。

    驴被一个家丁机灵的牵着绕道去了后院,剩下的几个家丁在回到宅内关好门户后,除了留下守门的两人,其他五人各自散了。只有那圆脸家丁招呼了几名丫鬟去忙着收拾岑迟的宿处,以及待客的茶点。

    岑迟跟着史信进了一处小院,这里是史信的住处。

    史信留于相府中为客的能人异事虽然不少,但平时煮茶闲谈的所在都是在府中另辟的一处院落。因为史信在朝中挂职的特别之处,如果不是相处关系特别近的人,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一般情况下他不会带府中宾客到这里来。

    岑迟早有心理准备。在刚出城南垃圾山旁的小庙时,他就探问过那两名相府派来一直在保护他的家丁,然而丞相家要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也不会扩散到每个家丁都知晓。

    所以岑迟在与史信寒暄了几句后,就心意含蓄的问道:“史公子眉间有愁色。若是有需要在下出力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了。”史信目色动了动,有些为难之意的说道:“你才回来,先歇歇,缓缓我再告诉你。”

    “你看起来有些焦急。”岑迟迟疑了一下后又问道:“我骑驴回来,倒没费什么劲。自去年出游之后,一直清闲。史公不时派人送去盘缠。也不用为生计劳作。现在一回来,看见公子犯愁,我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心下有些不安。”

    “岑兄,你总说这些。倒让人觉得我们史家结交你只是一种交易。”史信恼了一句。

    沉默了片刻,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边月亮升起的高度,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先请你帮忙解一道题。可是我们说好了,这只是为了平你刚才所说的不安。我也想快点解决眼前的问题,但今天真的太晚了,而且图纸都在父亲那儿保管,我一时也舀不到。”

    “图纸?”岑迟疑惑了一声。

    “要起战事了。”史信微凝眉头的说道:“青川外围那群夷人老早以前就扬言。每十年就要与我国战一次。直到战胜为止,这仗从前朝打到现在,一直没有个了断。父亲见约战之期渐近,便加派了潜伏于青川夷族军政内的秘探,果然截获了一批图纸,依照地形构置的图表,应该是作战序列。不过那些图纸看来像是被故意打乱了顺序,也不知道是否完整。”

    岑迟淡然说道:“完不完整。待拼接后自然能有结果。”

    “嗯。这个问题由你出手,我也能放心许多。”史信冲岑迟笑了笑,他换了个话题后接着又说道:“夷人常做饮血啖生rou的事。多凶残暴厉之辈。难以训化,恐怕就算把那块地方收回来,夷人也是不会安顺为民的。要了结这件事。怕也只有杀伐一条路可走。而站在彼方设想一下,他们想胜,相比手法也将是一次狠过一次的。”

    “这些事岑某并不擅长,当然也会有擅长这些的人去分析,岑某会竭尽所能做好擅长的事。”岑迟站起身,向史信拱了一下手,然后继续说道:“我一直坚信,被打乱的顺序必然有能复原之法,除非其本无序可循。那也是可以换一种方式破解困沌的。而作战图这种东西,因为具有实地性。即便有残缺的地方,也有依照固定地理情况进行推敲填补的机会。”

    “甚好。”史信眼色一亮。赞道:“我一直困惑在复原图纸的方法上,倒没想过这些,岑兄刚刚回来,只三两言就让愚兄解惑不少。”

    “公子高抬我了。”岑迟微笑着说道:“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这跟进屋要先开门是一样的道理,公子没错失什么,岑某所说的只是补救之发,类似爬窗越户了。问题的根本,还是拼出那张图来。”

    “岑兄过谦了。”史信也站起身来,朝岑迟拱了拱手道:“此事全靠你了。”

    ……

    ……

    次日晌午,春光明媚,又是个好晴天。

    丞相府邸,史氏父子在书房里面待了许久都未出来,书房里也没什么声音传出,让守在书房外院落里的几名家丁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央的日头微微偏移,光芒却更耀眼了一些。这时,书房对面的回廊中急步走来一名捧着只盒子的青年,这青年人衣着与院子里的家丁一样,但又有明显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腰侧配有一把短刀。

    这把刀便是身份的象征。虽然他对丞相来说,依旧不过是一名普从,但在所有的相府仆役中,他们能行使的权力是最多的。当然,这类人相府里存在的并不多,并且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会露面的。

    所以当院落里的几个家丁看见那佩刀青年走来后,立即都是垂首示敬,那佩刀青年也是轻轻一点头的还礼,然后他就径直走到书房的门口,扣响了门板。那青年换做单手托着盒子时,盒子多露出的一面上,一道殷红的液体蔓延开来,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下,鲜艳得有些刺眼。

    站于温暖春光下的一名家丁无意中的一抬头,目光正好对上这丝赤红,他怔住了一下,旋即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后脊爬了上来,如藤蔓一样在身体里扩散开来,连这落在身上的春日光芒都似乎冷沉了些。那家丁连忙偏开目光看向另外一个人,得到的目中神情几乎是一样的,他只得抿紧了一下嘴唇,然后垂下了头。

    书房的门开了一半,一个沉抑的声音说了两个字,随后,那名青年便抱着盒子与室内略暗的光线一起,被那片门板关进了书房内。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