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绝望切割
所谓幸福,说到底,其实不过就是潜藏在心底的欲望得到了满足。 我从不觉得欲望是一个贬义词,毕竟只有拥有欲望,我们所步入的道路才会有明确的前进方向——前提是,欲望没有毫无节制地泛滥,膨胀到“贪婪”的地步。 孔子在《礼记》中曾经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告子也宣扬过这么一句话:食色,性也。这两句话都在说明同一个道理——凡是人的生命,都离不开饮食和洞房这两件大事,因为这两件事是生命欲望的最大依存。无论是生活在社会规则下的人类,还是生存在自然法则里的动物,都无法例外。 其中的潜台词则是:只要吃饱喝足,再加上伦理需求得到满足,就是最基本的幸福。 如果是在平时,我会对这样的说法深以为然,毕竟如今这个混乱的世道里,有太多的人连吃饱穿暖这样微不足道的幸福都达到不了,我还能去考虑更加虚幻的志向问题,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但现在,穿着红色的吉袍,在黄昏的夕阳下,与身边同样穿着象征喜庆的红色礼服的乔夕颜一起站在临时充当婚庆礼堂的太守府大堂的我,却一直都没有幸福的感觉。 “二拜高堂!”司仪站在乔玄的旁边大声唱礼,而我们这三对新人则按照他的指挥,一起弯下腰,向高坐在长辈位置上的乔玄深深鞠了一躬。 说起来还真是诡异,别看现在嘻嘻笑笑围观在一旁看热闹的人很多,但此刻充当婚礼见证人的长辈却只有大小乔的父亲乔玄一个,当真有够孤单。孙策和周瑜的父亲早亡,前者的母亲吴夫人此刻还在千里之外的吴郡,后者的娘则从头到尾也没有出现过,我猜她只怕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是一个没有六年前记忆的孤儿,是我如子的师父也已经在去年阵亡,现在唯一有资格以我长辈的身份,本应与乔玄坐在一起的人,只有此刻站在孙策身旁,同样身着嫁袍的貂蝉夫人了。 真讽刺。 “夫妻对拜!”司仪大声喊着成亲礼仪的最后一道程序,我转过身来,看着……即将与我携手一生的伴侣。 乔夕颜本就娇媚的脸上早已流溢满了幸福的红晕,此刻看上去更加赏心悦目。她的嘴角从我在乔家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已经没有垮下来,显然是开心地不得了。我看得出来,她眼中的期盼根本就不是秘密。 也多多少少的,冲散了一些我心里的不愉快。 我们俩向对方深深鞠躬,同时,也是在向对方许下在生下来的生命里,一生不离不弃的承诺。 但比起乔夕颜显而易见的兴奋,我更加在意貂蝉夫人现在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是和乔夕颜一样,满脸即将嫁为人妇的兴高采烈?还是,和我一样,强硬撑起一张虚有其表的笑脸,淡淡敷衍着这场只在单方面进行的婚礼? “礼成!送入洞房!”司仪在堂上高喊,宣告了整个成亲仪式的结束,同时也定下了三位新娘子各自的名分。周瑜和乔朝容、我和乔夕颜,以及孙策和……貂蝉夫人。 形势已不可逆转。 至少,已经不是我们这些置身事外的人能够逆转。 我连叹气都省下了。 玲绮,还是没有来得及把贾诩带回来。其实这样的情况我早有预料,贾诩是何许人也?他如果有意要让自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内,就连我也找不到他,更别说玲绮了,她现在有没有找到贾诩的一丝踪迹都还是一个疑问。我当初让玲绮出城,其实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祈祷着那万分之一可能出现的奇迹,但从现在看来,奇迹果然就只是奇迹,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缔造的。 仪式结束,三个新娘子由各自的媒官带进洞房,而我们这三个新郎官则留在酒席上,接受众人的庆贺。 第一个跑上来向我敬酒的人,到底还是在场的所有人里,我认识最久的刘晔。 “觉明,恭喜恭喜啊!”刘晔迫不及待举起手中的青瓷耳杯,大笑道。“没想到还是你先成了亲,来来来,干了这杯酒,祝你们百子千孙,白头到老啊!” 认识最久,交情也最深,当然也就最热情。刘晔完杯后非但没走,还顺势跟我来了个熊抱——我原本是这样想的,然而片刻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觉明,表情不对啊。”抱住我的同时,刘晔在我耳边轻声说,他果然是个敏锐的人。“我知道你是从心底里把貂蝉夫人当成是亲身娘亲一样看待,我也知道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的你,心里肯定不好受,而玲绮小姐就干脆不出席。但今天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大喜日子,你也把小乔明媒正娶娶回家了。既然回过头的时候,已经无法看见昨日常见的风景,那为什么不把目光,放在还在你眼前的人身上呢?” 我拍拍刘晔的背脊,只能苦涩笑笑。我知道他说的都对,这些道理我也早已明白,但很抱歉,我并不是那么理性的人,我没有那种一遭逢剧变就能立刻转换心情的本事。只能说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只能保证我会尽力而为。 刘晔又在我的背上轻拍了几下表示鼓励后才离开,紧接着向我敬酒的是我属下的四个别部司马,和几个在归途中又结识下的几个将军。 既然从沙羡回家的路途这么漫长,我当然不会除了赶路以外就无所事事。经过几次的点到为止的较量和兵法论战,尽管没有跟孙策的所有部将都打成一片,但总算不像当初那般隔离陌生。当然在那段日子里我认识的人并不止眼前这么几个,只是今天的我是个陪衬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所有即便大部分的人都集中在了孙策和周瑜面前,我也没有丝毫怨言。 喝着被祝福的酒,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那三个即将步入后院的新娘子,集中在了貂蝉夫人渐渐没入黄昏血色阳光的背影上。 我慢慢握紧手中的酒杯。 貂蝉夫人,回头吧,现在还来得及。 不要再去管贾诩跟你说过什么了,比起那遥不可及的所谓的权力顶峰,我更在意的是你过得快不快乐。 只要你回过头,跟我说你其实并不愿意嫁给孙策,我可以立刻放弃所有到手的一切,带着你,带着玲绮,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像当初师父为了你,重新折返回被曹军重重包围的下邳那样。 所以,就当我求你了,回头吧。 貂蝉! 碰! 手中突然爆出一声清冽的鸣响,与此同时,我也觉得手上刺痛得厉害。在周围一片惊呼声中,我低下头。 原来是我刚才在情绪激动下力气失控,直接将手中青瓷杯的耳际给捏成了粉碎。失去了着力点的青瓷杯自半空中摔下,终于在地上摔成了粉身碎骨。 而这里的小小异变也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我肯定貂蝉夫人绝对能听到,因为就连她身边的二乔都回过头看着我发出了惊呼,小乔甚至快步向我走了过来。 但。 唯独她没有回头。 非但没有回头,反而率先走向早已预定的后院。 我绝望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