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智囊集团
我不是一个说话爱绕圈子的人,所以当玲绮在临时打扫的客房里,对着我席地而坐的时候,还没等她喘口气,我便开门见山说:“说吧。” “说什么?”玲绮皱眉。与其说是疑惑,那表情却更像是无奈。 “刘子扬绝不是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之辈,”我看着昏黄的烛光,在玲绮的脸上摇曳着。“他既然肯乖乖坐在牢里,放心让你溜出来报密,自然还留有后手。” “简直把他当神了。”虽然性子沉稳了许多,但玲绮到底还是一个从小被娇纵惯了的女孩子,玲绮说什么也要吐槽一句。“他就不能因为事出突然来不及安排于是只能出此下策吗?” “那你现在是在淡定什么?”我暗暗好笑。 玲绮微微张着嘴,好半晌才叹口气,认命了似的乖乖送上一卷布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管在这压抑死人的世道里如何磨练,有的人就是没有办法真正沉稳下来,这与经历无关,而是天性。就像玲绮明明知道时间的宝贵,但有些话却也还是不得不说。 我就着密室里昏黄的烛光摊开刘烨通过玲绮转交过来的手书。布帛上只有寥寥数字,我一下子就看完了。 “……”我将布帛放在灯上点燃,然后闭上眼睛沉思。 有一句话玲绮倒是没有说错,这次李术的反叛实在是太过突然了,骤变之下很多事情都没有准备,子扬能把玲绮安全送出来并留下后手就已经是极限了,再多的,他也没办法保证。如果真的按部就班子扬这个仓促的计划实施,成功的几率其实有点渺茫。 剩下的,就该由我来完善了。 “怎样?”看到我睁开眼睛,玲绮劈头盖脸问道。 微弱昏黄的烛光无法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倒影,只能在这个隐秘阴暗的空间里凿刻出巴掌大的光明,照应在玲绮的脸上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约摸半年未见的玲绮依旧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比起以往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里的那个天真任性的小女孩,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她,终究还是沧桑了许多。 “怎么,你就这么担心子扬么?”一如既往,我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扬起嘴角笑了笑。 并非我不信任玲绮,只是不管怎么说,她终究只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我不想让她沾染战场的残酷和血腥。 “谁担心他!”玲绮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单纯被我气的,我想也许是两者都有吧。 “放心吧,”我伸手按着玲绮的头,从地上缓缓站起。“刘烨也是我朋友,我答应你,我会把他带回来的,毛都不会少一条。” 不理会玲绮红着脸的抗议,我转身走出房门。 六月炽烈的阳光穿过屋檐的阻挡打在我的脸上,但这次我却一点热的感觉也没有。 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按在黯然低垂的脑袋上,覆盖住那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娘和练师也是,我保证。” 玉石,在没被开料之前,一样是奇丑无比,跟别的顽石一样丑的别无二致,扔在一片土石瓦砾中根本毫不起眼,只有真正有眼光的人,才能辨别它的价值。 然而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即使伯乐也常有,也想要有足够的运气,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彼此,千里马才能真正变成千里马。 但不是所有的千里马,都能顺利成长为千里马,若只是单纯的没有遇上伯乐还好,更普遍悲惨情况则是,当千里马还不是千里马的时候,就因为种种原因半途夭折,或是驽钝了上天赐予的好资质。 而此刻,那个也许是“千里马”的“千里马”,正坐在我对面喝着闻起来其实并不香的劣茶,即使是家道中落,隐没在一堆土石瓦砾中,也没有丝毫磨灭他从小刻在骨子里的风雅。 “真有你的,李术果然叛了。”我对喝茶可没有兴趣,但我此刻确实需要手里把玩些东西。“‘星天卜师’,果然是上古时代遗留下来发怪物啊。” “将军若是想问小子是如何判断李术会叛,大可直接发问,无需兜圈子。”陆伯言微笑啜饮着劣质的苦茶,不燥不怒。“叔父早已言明,他最多只能看见现状,你我都心知肚明,他这个星天卜师,是根本没有办法洞悉未来的。” 我抬头看着那双稚嫩,又充满灵气的眼睛。 “那就……愿闻其详了。” “因为江东,只知有策,不知有孙。”陆逊又啜了一口茶。“孙策当初攻略江东用的借口是重建孙坚的基业,但他找的这个借口,未免有些不够名正言顺。孙坚将军只是作为朝廷的代言人,代替朝廷治理江东,并非统治。如果说孙家真正有基业,那也是孙策一手一脚打下来的,与老将军无关。” “这个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毕竟很多人都在我耳边说过类似的论调,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但是为什么是李术?” “因为江东兵少,能征惯战的精兵尤其少,攻城略地尚嫌不足,是故孙军征战降兵守城、只安排一个信得过的部属约束是孙策大人一向采取的策略,”陆逊放下茶杯。“孙策大人在皖县安排诸事的情形,相信应该还记得。” 确实如此,我点点头。 李仁、郭龙、吴凯。 除了李术之外,全都是只为守护家园而战,并未对孙策心悦诚服之人,只要稍加挑拨,让他们反叛孙家简直易如反掌。 他们对孙策都不服,更何况是孙翊。 “其它郡县也就罢了,毕竟孙策大人新丧,他的摄服力并没有完全消散。虽然理论上说,豫章郡才是孙策大人最后一个收服的郡县,但未见到敌人一兵一卒就开城献降的人能有多少野心?”陆逊笑笑。 “恐怕还不止如此吧,仅凭自己的一点一厢情愿的猜测,就能笃定第一个反叛的必定是李术?”我咪起眼睛打量他。“我倒是很好奇,如果你的猜测错了,现在你该如何自处?” “这一点重要吗?”陆逊还是笑笑,如我所料少年老成地避开了我的第一个问题。“虽然小子献给将军的计策,是针对李术的,但也并非不能用于其它反叛的郡县,如果不能迅速荡平第一个反叛,其他人有样学样,江东恐怕从此便再无宁日。” “也是。”我点点头,站起来走了。 我还没有和陆逊提过对他的安排,这个小子虽然聪明绝顶,而且小小年纪便已历经磨难,但他毕竟还没有接触过军事上面的事,经验不足,这次献的计策未免纸上谈兵了一些。而且…… “而且你觉得有些话,他没说?”鲁肃坐在我对面,看着布帛,那是陆逊交给我的锦囊。 “这语气你也看到了,实在过于笃定了,很难相信那仅是他个人的一点臆想揣测。”我看着院子里绿油油的柳树,在微风中飘扬的样子。“他应该是知道李术早有不臣之心的。不管怎么说,虽然家道中落,但毕竟还是前庐江太守陆康的侄孙,有一些个人的关系和消息来源,这很正常。” 我知道这很正常,我只是不喜欢被隐瞒的感觉。包括贾诩也是,他肯定也有一些隐秘的消息渠道和人手,否则如何能做到事事洞察先机。 鲁肃将竹简放在案几上。 “但至少有一点他没有说错,不只是皖县,这条计策对所有叛乱的郡县都适用,”鲁肃又翻开另一份竹简。“虽说就算顺利实行成功的几率也不高就是了,毕竟敌人少说也有五千人,还守着一座城。” “仅凭他这条计策当然不高,”我转过身神秘笑笑。“但配合子扬暗中谋划的暗棋,那可就不一样了。” “子扬?”鲁肃愣了一下,但以他的聪明才智随即便领悟了过来。“小丫头说了什么?” 虽说这里是我自己的府邸,理论上说并不存在jian细,但为避免隔墙有耳,我还是蹲在了他耳边。毕竟这牵涉到“那个人”的安全。 “原来如此,”鲁肃点点头,晃了晃手中的竹简,那是这次随军出征的将领名单。“难怪我说这次怎么没有看见他。” 孙翊并没有恢复鲁肃的职位,他这一次是被我招募进军的,公开的职位是主簿。 我们俩同时站了起来。 “不过这小子确实是个可塑之才,你打算怎么安排他?”鲁肃转着手中的竹简。 “再美好的璞玉,都需要雕琢,陆逊现在缺的是血与火的历练。”我沉吟了一会,说:“回头公瑾好些时我再去问问吧,看看他那里是否还缺人手。” “这么说,”竹简在鲁肃的手中一顿。“你这是连公瑾也要拿下了?” 鲁肃的语气很轻,如同淡淡轻风。 却吹得我的额头,瞬间湿热了起来。 “什么叫……连公瑾也要拿下?”我微微眯着眼睛,不敢去擦背后的冷汗。 “我也是认识陆绩的,”鲁肃的脸慢慢靠近我,锐利的眼光炙热得似乎能够烫死人。“星天卜师,确实是个怪物,不是吗?” 鲁肃咄咄逼人的目光慢慢靠近,我却反而冷静了下来,几个猜测迅速在脑海里成型。 我毫不避让正面接下鲁肃的眼神,而他依旧死死盯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挖出什么宝藏来。 我早就心知肚明鲁肃怀疑我有不臣之心,我也曾问过贾诩该如何处理,而那个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恶毒无双的男人给出的方法是:敌不动我不动,让愿者上钩,这语气,倒像是让我先行积蓄实力,等到了时机成熟时,让对方主动来投——也就是这个时候。 但……现在真的是到了那个时候了吗? 固然现在我有了一定的势力,但终究还是太小了,仍必须蛰伏在孙家这面大旗下,现在的我能够驾驭得了他吗? 虽然嘴巴损了点,但作为朋友来讲,鲁肃确实是个好人,只是他的心,确实是真的偏向我吗?我到底是哪一点可以吸引到他了?陆绩是星天卜师没错,但谁知道这是不是陆绩亲口告诉他的?陆绩又有没有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 他也是被孙策提拔过的人,虽然按照他的话说其实并不心甘情愿,但有没有可能,他是孙家派来刺探我的jian细? 我看着鲁肃。 鲁肃也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