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谁是我们
从来没有想过,到了最后,我竟然是以侵略者的身份,重新回来。 这句话其实我早就可以说了,只是在迄今为止的时间里,我的脑袋一直都在考虑如何破城,根本没有余韵去考虑多余的事情。 直到真正城破的现在,这句话才有了确实的实感。 拾阶而上,我一点一点摩挲着皖县斑驳的城墙。半年前我还是这个城池的守将,现在却又亲手攻破它,暌违半年之后以敌人的身份再次回到只待过半年的地方,虽然从来不认为皖县是我的故乡,但心里还是有唏嘘的感觉。不知道当年伯符带着从袁术那里借到的人马征战江东的时候,是不是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余焰,饱含着硝烟味的风,将挂在城墙上的旗帜刮得猎猎作响。理所当然,随着城池易主,现在跳跃在这片城墙上的旗帜上的字,与片刻之前已完全不同。 正在替城墙改旗易帜的是周泰的兵,其余的人负责约束城墙上的降卒。虽然现在已听不到其余三门的喊杀声,但为了以防万一,太史慈还是带着他的兵快速奔向剩余三个城门传达“降者不杀”的命令,刚刚才认识的甘宁正在祖郎和吕蒙的配合下安抚已经投降的皖县士兵。这种事本应由身为主帅的我来做,但一来这些降卒里我所认识的人并不多,又有半年的时间断层,我的话,并不比曾在最近的这段时间内与他们朝夕相处的甘宁有感染力;二来,我也想测试一下这位由子扬发掘出来的武将,到底是将才,抑或是帅才。 现在陪在我身边的,只有同样也曾守御过这片土地的鲁肃。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子扬?”鲁肃斜眼看着我。 “难道你会真的担心他吗?”我用撇眼回敬。“刘晔刘子扬,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且他在皖县威望甚隆,又是汉室宗亲。李术敢关他,狱卒却没胆子得罪他。说不定等‘飞将骑’赶到牢狱的时候,子扬已经在衙门口备好了茶水等着他们。” “南宫亮你这狗娘养的王八蛋!” 一走上城墙,一双孔武有力的手就怒气冲天伸了过来,尽管我身上还穿着铁甲,但那双手依旧扣住了锁扣一阵乱七八糟地猛摇。换做是以往,不会等到他靠近我就会把他宰了,唯独这次我只有苦笑的份,因为我看到了一张杀气腾腾的眼睛。 以及一张嘴唇上抿、嘴角下拉、像是用了很大的忍耐力,才硬生生克制住当场把我活活掐死冲动的鬼脸。 这一次,他有这个资格生气。 “你这个该去死上一万遍的神经病,为你打的第一仗,就是拿我去当为别人打掩护的喽啰,有你这么对待刚刚投到你旗下的人的么?”魏延的脸上依旧饱满着刚才战役涂在他脸上的焦黑烟尘,他脸都没擦就跑来找我算账,看来这气还真的不是一般的轻。“我的死活,你他娘就那么不在意吗?” 总算他还有一点理智,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出来。 “啊哈哈,该怎么说呢?”我尴尬笑了两声。 魏延不是白痴,就算一开始被我忽悠,还不知道自己只是诱饵就来了皖县,但总不会到了现在还看不出来。尤其他脾气有够臭,又好死不死知道我的把柄。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啊。”魏延目眦尽裂,通红的血丝都快要把眼球撑爆了:“你都敢这么做了,还怕没办法向我交代吗?” 呃……说真的,这我还真没想好。 “好了好了,魏将军,我们都知道,这次是你受委屈了。”鲁肃揶揄看了我一眼,拍了拍魏延的手。“只是无论如何,先把手放开好么?咱们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个屁!”魏延狠狠瞪着鲁肃,这头狂狼真正发起火来,真的是逮谁咬谁。“听着我不管你是谁,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好就给我闭嘴!” “至少,”鲁肃半耷拉着眼。“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如果魏将军暂时还没有打算闹得人尽皆知,子敬建议,我们还是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再慢慢说。” “鲁肃,鲁子敬?”魏延松开了手。 “幸会。”鲁肃拱起双手。 幸好这次有把鲁肃带来,如果不是他在一边以旁观者的语气跟魏延提起完全无关的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抚魏延的情绪。 为了作战方便,城墙上其实一览无余,哪里有什么安静的地方。不过为了作战时确保命令的准确传达,城墙上倒是有一个建筑,可以让我们的对话不被其他人窃听到。 插好城楼门上的栓闸,我转过身,鲁肃已经替我把烛灯点好,而魏延则翘起了双手,歪着头看我。他是放开了我没错,但若我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给他,恐怕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先生……也是‘我们’?” 魏延故意在最后两个字加重语气,显然他说的这个“我们”并非指现在站在这个区区方寸空间之内的几个人——他所指的,是“以南宫亮为首的,伺机谋夺孙家基业的盗贼集团”。 “将军既已将子敬也称为‘我们’,子敬可没办法不承认。”鲁肃又拱起了手。“重新自我介绍,鲁肃鲁子敬,见过将军。”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魏延重新转头看着我。“南宫亮,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承认,这次把你派来皖县,的确,是为了掩护甘宁。但这并不代表你不属于‘我们’,更不代表你比不属于‘我们’的甘宁还要重要。”我轻轻叹口气。“甚至,甘宁也不是我亲手埋在李术身边的。” 我将刘晔和陆逊献给我的锦囊都拿了出来,递给魏延。 他并非无智之人,我相信他看完之后,能明白到我的不得不。我也知道,真正让他生气的,并不是这一次我把他置于险地——战场上并没有什么功劳,不是用命拼回来的——而是我并没有把全部事情都告诉他,这让他觉得不受尊重了。 “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也是为了让你有最真实的情绪反应,有时候什么都知道,并不意味着最好。”我用最真挚的眼神看着魏延。“我没把李术当白痴,更没把所有人都当成白痴。无论你的能力有多强,演技有多好,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真正获取他的信任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被李术察觉反而会比较顺利。为了通过你释放假情报、乱我军心,只要你乖乖听话,即便他发现了细作,也必不会伤你性命;反之,你的反应让他们发现了你还有别的同伙,孤立无援独自陷在狼窝中的你,才真正会有性命之虞。” 魏延一直安静看着手中的两份锦囊,并没有说话,但我看见他的眼神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 “兄弟,对不起,这一次是委屈你了。”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那么,再回答我一个问题,”魏延举起手中的布帛。“这个真正把甘宁安插在李术身边的人,是‘我们’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