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清风有意
晨间，山野之中雾色朦胧。 群山环绕之下，是一片经过了打理的废墟，尽管依旧有些许杂乱，但已经并不显得那么破败不堪，并且已经冒出头来的野草也为此处增添了几分生机。 空气中，弥漫着清晨露水与花草的气息，时而传来一阵阵的鸟鸣兽啼，令此处这一方天地显得尤为宁静。 踏！ 一道脚步踩过露水与落叶、碎石，匆匆的在林间穿行，朝着这片废墟而来。 终于，他的脚步，停在了这一片废墟之上。 “终于回来了……” 苏言长叹一声，看着这一片久违了的废墟，心头即有感慨又有怀恋，但转而他的内心，却又是被一股反倒令他愈发平静的怒火所覆盖。 因为已经接近了自己的家，所以这一夜他都未眠，保持着前行的脚步。 终于，赶在了破晓之后不久，回到了这里。 他的脚步变得缓慢而沉重，在已经沦为废墟的村子之中前行，脑海之中则不断地浮现出一道道的幻影，有村民们的欢声笑语，有家家户户见到自己家人时的排斥，还有些许他未曾听过也未曾看过的厮杀声。 纵然这座山村没有给他们一家以宽容，但却着实是苏言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如今被破坏成这样，终究还是有几分不舍得。 不知不觉，他停下了脚步。 而在身前的，是原本的家。 这座屋院，与村子里其他的人家，隔得有些远，一条通向村子的石子路也已经被沙土和落叶掩埋，几乎辨不清它的痕迹了。 他的家外，是一片篱笆围成的院子，此时已经长满了杂草。 苏言抚摸着篱笆，这是自己的父亲一遍一遍翻修的成果，因为每一次修好，用不了十天半个月便会被村子里的人有意无意地破坏掉。 经过院子，他走到了门前。 此时，他家的屋子已经倒塌了一半，唯有身前的这扇门以及一些残存的墙壁屹立不倒。 苏言抬手，尽可能回想着往常的心态。 他轻轻地推开了门，脚步也是随之踏入。 咔！ 嘭！ 突然，一道碎裂声自木门上传来，随后整扇门则是碎裂成了几大部分，堆在了地上。 他并没有太多的在意，脚步继续向前走着，隐隐的能够看到墙壁阴影之下，有着一个布满了整面墙壁的书柜，只不过墙上的书要么破碎而散落一地，要么干脆被火焰烧成了灰烬，留下了一些乌黑的痕迹。 八年来，他的父亲便是在这个书架前，指导着他从引聚天地灵气，直至淬炼丹田破入通灵境。 “父亲……”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自家暗室的入口，此刻在他面前就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桌台，同样这也是苏言当日离开的时候，有意恢复的部分。 就此时的状况而言，青玄门的人，应当并没有发现这里。 对他们而言，毕竟一个小山村而已，犯不着勘察的那么仔细。 苏言探出一手，便是按动了两个暗格，随后将突然伸出的一块方形木头抽出，桌子下方便传来了几道机械运转的摩擦声。 片刻之后，待到声音平息，苏言则是将木块置于桌台之上，再是两手抱住桌台，将之挪开了一段距离。 而桌台之下掩盖着的暗室入口，也重新与外界相通。 他稍作犹豫之后，脚步一迈，便是顺着阶梯向下走去。 走过十余级台阶之后，他已经到了底端，便有几分熟练地从光线暗淡的一旁拾起一个火折，手中一道灵罡涌现，便是立刻将之引燃。火光虽然不大，但却也足以令这不过十丈的空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这是什么？” 苏言四下一望，隐约间看到一处壁面上有着些许红色的光亮，他便迈开步子朝着那个方向一点点走去。 最开始几步，他确定了那是字迹。 而当看清之时，他的眸间一颤，脚步也是不由得顿了下来。 “言儿，勿再修炼，勿寻父母……” 苏言认得，这是父亲的字迹。 当日醒来之后，光线太暗他并未注意到这字，而走的又有些匆忙，赶不及再多注意父母亲留下来的东西。 但此时看到，他却不禁疑惑。 明明八年前是父亲要自己修炼的，如今却又要自己‘勿再修炼’，是什么意思？ 而作为一个人，甚至不过十四五岁而已，‘勿寻父母’，又是什么意思？ “勿再修炼，是因为我修炼，会让什么人在意，而对我出手么？”苏言如此想着，不过很快又否定了这个可能。 因为自己如今再度破入了通灵境，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至于后面半句…… “勿寻父母，也就是说，父母如今应当还活着，只是被什么人带走了。”自语之间，苏言缓缓抬起手来，触摸着父亲以血书写的字迹，“勿再修炼、勿寻父母，这太难了。” 他徐徐收回了手，确认再无其他遗漏之后，转身迈步便向外走去。 “孩儿懂不了父亲的话，父亲，并也不懂孩儿的心。” 若畏死而不畏失父母，那还是苏言么？ 若他是这样的人，又何苦这八年？ 毕竟，他是一个为了父亲能够一展愁眉，而煎熬八年苦修的人。 这条路他一定会走下去，总有一天他也会明白父亲这两句话的意思，并且凭借自己的力量，与父母再度重聚。 很快，他便已经回到了院子中。 而就在此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八年前，在他生辰的前一天，他与苏洛璃在山中拾得了一枚美丽若水晶般的种子，父亲说不如种下来，他与苏洛璃便忙活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将它种下。 时间一晃已经六年，再看这村子，已经物是人非。 “似乎，是在那座后山上。” 他意识一转，很快便就在记忆中找到了那颗种子被种下的位置，目光锁定了一座矮山的方向，身躯便是在《千风化影》的催动之下，疾步而去。 山色空蒙，晨间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 而在这朦胧之中，在那座矮山之上，隐隐的有几分冰蓝的光彩，周围的树木皆为其避开，留给了它一片能够受到阳光照耀的位置。 六年过去，它虽然展现出了几分光彩，但却依旧只是一株幼苗。 “冰皇玄吟木的气息？” 苏言刚刚靠近了这里，心海之中，便浮现出了未妖的声音，“苏言，你这是在哪儿？” 似乎，它虽能够感受到什么，但却依旧无法感知外界。 “我回到了家里。” 苏言如实回答，话至此处略加一顿，则问道，“你说的‘冰皇玄吟木’是什么？” 虽问出此言，苏言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身前那株恍若冰晶一般的幼苗。 在它的周围，一切草木皆似是有意避开，就仿佛所有草木，都生怕会阻碍到它的生长。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又散发着如此光彩，倒也有几分惹眼。 不过转息之后，这种光彩却黯淡了下来。 但它柔弱而琳珑剔透的样子，依旧能够令人一眼就发觉其存在。 “一种上古传说当中的存在，这个位面应当不可能会有，或许只是我的错觉吧。”话至此处，未妖的声音便是沉寂了下来，不再继续多言。 见它如此，苏言也就不再多问。 不过脚下的步子，又是靠近了些许，最终半跪在了那株幼苗一旁。 …… “哥哥，看那是什么？” “哇，好漂亮，我可以带回家么？” “哥哥最好了！” …… “哥哥，就种在这里吧？” “以后，我一定要经常来给它浇水。” …… “小种子，哥哥今天来不了，我来给你浇水吧？”…… “小种子，哥哥说要教我修炼，太好了呢！”…… “今天哥哥被骂了，都怪我，要是我聪明点就好了。”…… ……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来的一幕幕，虽然画面显得有些朦胧看不太清，但声音却是十分清晰的。 这身影，是记忆中苏洛璃从小到大的声音。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就在他逐渐将这枚种子淡忘的时候，自八年前种下它的那一天开始，苏洛璃每过三五天便会来到这里看它一次，或给它松土或给它浇水，并且还会对它说一些心事。 “是你让我看到这些的么？” 苏言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幼苗，嘴角微微一勾，心头不经有些暖意浮现。 虽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有一点苏言能够明白，它拥有着灵性，并且还拥有着自己的情感。 随后，苏言站起身来，从山下的小溪中打来了水，为它浇灌，并且松了松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动过的土。 “以后，洛璃不能常来了，若有机会，我会替她来照料，你，应当会寂寞吧。”苏言似问非问地说着，话音落下之后沉默良久，还是如自嘲一般的笑了一声，嘲笑自己竟然与一株植物交谈。 哪怕对于十四岁的他而言，也显得有些幼稚了。 稍微停留了一会儿之后，他便转身离去。 而他没有看到的是，当他离开了这座山，朝着青玄门的方向赶去的时候，在他的身后，一阵清风吹过，漫山的花朵齐齐盛开，仿佛在道别，又仿佛在说它并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