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鱼草

    六月天,下午的太阳很毒,晒得人一阵晕炫、酷热、烦闷.

    一个小山丘上,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背着箩筐,拿着蛇皮袋和柴刀,身后跟着个九岁的孩子,背着小一号的箩筐,两人的轮廓有些相似,是对父子,此刻,他们干的活不算粗重,只是割些野草.如果他们没戴斗笠,从两人被晒红的皮肤来看,此刻已中暑.两人汗流浃背,汗水含有酸性,被晒伤的皮肤出了汗,再被太阳晒,那种灼痛感不是很好受,皮肤象随时要脱落,两人对此都不在乎,没皱一下眉头、或痛呼一声,只专注着周围.

    孩子手里没刀,偶尔不用麻烦父亲,自己用手把草拔出来,放到小箩筐里,大多数时候,还是他父亲用刀,大把地割.

    此刻,青年的蛇皮袋和箩筐都满了,孩子的箩筐也有大半筐.

    事实上,他们从家里出来到现在,已有两个多小时了.现在的大多数的地方,都已开了荒,种八角、杉树,谁都用除草剂,如果种的是速生桉,野草不会生,还好在他们这,没多少人种速生桉,虽然他们所处之地,周围看起来还是郁郁葱葱,但野草多的地方,大多都是悬崖峭壁,平坦点的地方,野草很少.

    孩子拔了几株比他高的草,可能是太累了,便问道:"爸爸,那些鱼,如果我们不割草去喂,它们会饿死吗"

    青年回头看一眼孩子,见儿子白嫩的皮肤被晒得通红,气喘嘘嘘、汗流浃背的,可以想象,他现在一定非常累,青年一阵心痛.如果不是自己得了绝症,他不会带着儿子来受这份苦,九岁的孩子,应该在父母的怀里撒娇,不应该受这样的苦.

    青年转过脸,把眼角的泪水擦掉,道:"没草吃,它们喝水也不会死的,但长不大."割了一大把野草,放到儿子的箩筐里,继续道:"草鱼不是很挑食,象木薯、番薯……还有很多东西,它们都吃,但天气这么热,吃其他东西,它们很容易得瘟疫,吃草就安全了,所以一定要喂草.你爸爸在你这年纪就养鱼了,那时候,全村人养的鱼都得了瘟疫,唯独爸爸养的没事,因为,我只给它们喂草."

    孩子"哦"了一声,擦掉额头的汗水,象是懂了,目光看向对面河里,因为他听到,河边传来嬉戏声,此刻,五个孩子在河边脱衣服,正准备游泳,五个孩子中,有四个的年纪,和他的差不多,只有一个是十二岁.

    割草的孩子看向河里时,其中一个孩子脱光了衣服,看见山丘上的孩子,兴奋地大叫:"阿信,快来游泳啊."

    阿信一脸的向往,刚踏出半步,忽然想起,父亲还在身边,不由得止住脚步,大声道:"不了,我还要和我爸割鱼草呢,你们玩吧."

    听到阿信的声音,另外四个孩子回过头来,也看见了阿信,其中两个脱光了衣服,往阿信这摇了摇手,跑到桥上,怪叫一声,跳进了河里,剩下的三个,还没脱掉裤子,其中年长那个,边脱裤子边道:"快来啊,很好玩的."河里的一个孩子接着道:"是啊,好爽,快点啊."

    说话间,三个孩子已脱光了衣服,紧接着,跑到桥上,怪叫了一声,然后,跳进河里.

    青年道:"你想去啊"

    阿信看着河里,道:"不想,我还要和爸爸割鱼草呢."

    青年道:"我知道你想去,但我们家不同他们,他们家有钱,可以这样肆意地玩,我们家穷,就靠一张鱼塘来过生活,如果你真想游泳,等下吃了晚饭,我再和你来."

    阿信道:"不了."其实,他不是想游泳,只是想和孩子们一起玩耍,看了看自己的箩筐,见差不多满了,续道:"爸爸,差不多满了,够了吧"

    青年道:"嗯,这些够它们吃上一天了,我们去喂鱼,喂了鱼再煮晚饭."

    青年和阿信沿路回去,没走几步,第一个和阿信说话的孩子,从水中冒头,叫道:"阿信,快点啊."

    几个孩子的轮番邀请,让阿信心痒难耐,为了忍住,阿信别过头,不再理会那些孩子.

    青年道:"阿四,你们玩,阿信现在没空."

    孩子们见青年出声,不敢再邀请阿信.阿四回头,和年长的孩子打水仗,另外三个,有两个刚学会了游泳,此刻,正往河中央游去.只有最年幼的孩子,在河边潜水,看得出来,五个孩子中,只有他不会游泳.

    在官垌,所有的鱼塘用的水,是引用山涧溪流,终年不断,所以,阿信家的鱼塘,离河边只有五米远,鱼塘的围墙也不高,只有两米三.孩子们游泳处,在鱼塘不远,从山丘到鱼塘,大概十分钟的路程.

    阿信父子快到鱼塘时,忽然,有人大叫:"不好了,阿四被水淹了,快来人啊."

    阿信父子回头看,刚见阿四的手,从水面下沉,然后消失,在那里,有一个旋涡,此刻,年长的孩子正往旋涡游去,旋涡虽不算大,但吞噬他,是完全可以的,而另外三个,正在浅水处看着,且显得手足无措.

    青年急忙丢掉身上的东西,往事发处冲去,冲到离旋涡处最近的岸上,年长的孩子已被吞噬进去,救一个孩子容易,救两个就难了,救人如救火,迟一秒,都可能会万劫不复,青年摘掉斗笠,跳进河里.

    一米宽的旋涡,对于在河边长大的成年人,不算什么.

    不一会儿,青年已游到旋涡处,阿信此时,也已跑到河边.

    青年潜到水里,旋涡的吸力,没水面那么大,没什么暗流,大概十秒后,青年找到了年长的孩子,浮到水面,把孩子推到浅水处,深呼吸一口气,继续潜到水里.

    全国的河流,大部分都被污染,但在这里,并没什么影响,河流都清澈见底.青年刚在河底的时候,根本就看不见阿四,要不然,他肯定是先救阿四.

    青年此次潜水,大概有一分钟,旋涡的周围,他都找了遍,但还是找不到阿四,青年有病在身,闭气一分多钟已是极限.

    阿四从被淹到现在,已有两分多钟了,此刻,如果青年浮到水面透气,虽只耽搁几秒,但捞到的,很可能已是尸体,但再不透气,可能他也变成尸体,若是平常,他拼了命,也要把阿四救上来,活了三十多年的生命,换取一个年轻的生命,他认为值,虽然,阿四和他没多少关系.可家里,只剩他们父子,且他的时日无多,如能多照顾阿信一天,他就会多坚持一天,所以,他选择了放弃.

    青年正要浮到水面,忽然感觉到,在左下方一米处,冒出几个水泡,从他耳旁浮起,冒泡处,有块大石头,大约有一立方米,旋涡就是这石头引起的,青年敢肯定,阿四就在那石头后,心想:"难怪找不到."

    青年以最快的速度,游到石头后面,阿四果然在那,此刻已昏迷,双手正紧紧地抓住石头缝,不让河水冲走.青年抱住阿四,正准备往回游.然而,刚被太阳烤了两个多小时,汗还没干,现在,又被凉水浸泡,且一分多钟不呼吸,青年的肺,感觉快要炸了,意识渐渐模糊.青年抬头,看着天空,心想:"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太阳了."

    阿信在岸上,见青年这么久不浮出水面,可能,是他们父子心有灵犀,在青年快晕倒时,突然大叫道:"爸爸…"

    隔着两米多深的河水,且青年的意识模糊,不管阿信叫多大声,青年也听不见,然而,青年的耳朵听不见,在心里,却是听到了,意识,虽没因此回复,但意志力,却回复了点,青年咬了下舌头,意识清醒了点,用尽全力一蹬,射向浅水处,射出的刹那,晕了过去.

    此刻,会游泳的三个孩子,站在旋涡旁还算安全的地方,虽看不清过程,但都掂高脚尖,往旋涡处看.

    青年和阿四只射出两米左右,刚好离开旋涡范围,青年昏迷前,选择的方向虽无意,可正巧是三个孩子所站之处,此刻,已与他们触手可及,但青年和阿四都已晕倒,冲力过后,只会顺着水流.

    年长的孩子反应快,见青年和阿四出旋涡后,都一动不动,心想:"他们可能已出事."便立刻大声道:"阿胜、阿七,到后面拉住我,快…"说完,没等另外两个孩子拉住他,手已向青年抓去,纵是如此,也只堪堪碰到青年的胳膊,青年和阿四已被旋涡拉退.

    眼看青年和阿四就要再次陷入旋涡,年长的孩子情急之下,猛地跨前一步,双手抓住青年的胳膊,然后往后拉.然而,青年和阿四的体重加起来,起码有两百多斤,虽在水中,可对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来说,拉动非常困难,何况,后面还有旋涡的吸力,此刻,只能勉强稳住两人,如再不放手,下一刻,连他都可能被吸进去.

    只坚持了一秒,年长的孩子就被吸向旋涡,好在阿胜和阿七及时拉住了他.

    三个孩子,在水中拉动两百斤是困难,但他们也知道,人命关天,所以,他们此刻的毅力,显得特别强.

    "一…二…三…"喊到"三"时,三个孩子同时用力往后拉.

    三个孩子把青年和阿四拉出五米远,与旋涡已有段距离,把他们累得够呛,再也无力拉动青年和阿四.

    阿胜和阿七把阿四拉上岸,阿信和年幼的孩子,早已在岸边等侯,此刻,阿四的肚子,明显涨了很多.阿信记得,父亲曾说过,救上溺水之人后,把他趴在牛背上,就会把喝下去的水吐出.

    阿信接过阿四,让他趴在一颗顶部凸出的石头上,趴在石头的效果,和牛背差不多,可如此还不行,虽然也是压住肚子,但牛会动,可以牵动人的心率,而石头是死的,所以,阿信让最年幼的孩子推动阿四,直至醒来,顺便轻拍他的背,让他吐水时舒服点.

    阿信问道:"我爸呢"

    阿胜道:"可能晕倒了,我们都拉不动他了."

    听到青年晕倒,阿信紧张得衣服也没脱,就往青年那冲去.在这些孩子中,阿信的水性最好,但他相信,对他父亲来说,救上两个溺水的孩子,是非常简单的事,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会晕倒,在岸上,虽然见父亲一动不动,但他没多想.

    在阿胜两人拉阿四上岸时,年长的孩子虽无力把青年扶起,但已把青年的身体反转,脸浮在水面,让他能呼吸.

    阿信冲到青年那,见青年脸色发白,嘴唇发黑,而刚被晒红的皮肤,在冷水中泡了那么久,反而比刚才更红.小孩子不懂这些,只问道:"阿杰,我爸怎样了"

    阿杰也不懂,只道:"昏倒了,我一个人拉不动,来帮忙."

    阿信抱住青年,往岸上拉,阿杰则跟在后面,抬着青年的小腿.

    正常情况下,两人在水中拉动青年,是有点困难,何况阿杰还很累.可能是父子的原因,让阿信特别卖力,或是力气暴涨,拉的时候,阿信觉得,父亲不是很重.

    到岸边,阿信和阿杰已无力,只得把青年就地放下,青年的下半身还泡在水里.

    阿信学电视,掐住父亲的人中,然而,结果却不象电视那样.

    几分钟后,青年也不见醒转.最后,阿信只能放弃,和阿杰把青年抬到岸上,找了个石子较少之地,让青年平躺在那,捡起斗笠,盖在青年的头上,脱掉湿透的衣服,放在地上晒.

    经过这么一折腾,除了最年幼的孩子外,所有人都累了.阿信看了眼阿四那边,阿胜和阿七躺在地上休息,只剩最年幼的孩子在轻拍阿四的背.

    阿四吐掉大部分的水后,已醒转,此刻,正不时吐出一小口河水,目光则看向阿信等人,见阿信望来,想和阿信说句话,但说话也无力,只能苦笑.

    阿信对阿四回以苦笑,然后脱掉衣服,放在地上晒,坐在青年旁边休息.

    十分钟后,阿信被太阳晒得皮肤发烫,怕太阳晒伤青年,便把湿衣服盖在青年身上.

    此刻,大家的体力,已都恢复了些,所有人走过来,围着青年,阿四虽还无力行走,但也在在阿胜的搀扶下,慢慢地走过来.

    阿七看了眼河水,见青年到现在还没醒,心有余悸地道:"现在怎么办"

    阿杰的年纪最大,懂得也多点,毅然是五个孩子的头,看了眼阿信,道:"阿七,你和阿胜回去叫人,我们在这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