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塞上春秋在线阅读 - 第四十三章 刘家庄饯行

第四十三章 刘家庄饯行

    话说里卫和杜白因支付不起高额的赔偿金,被徒配到鹰扬寨戍守北境长城,年限为十年,鹰扬寨在丽苑以东的北境长城上,和丽苑相距约有三十里,它是一个小型要塞,大约只有一曲人马驻扎在寨里。

    里卫、杜白出发的那一天,朔风肆虐,和家里父母亲朋好友洒泪离别后,在衙门两位衙役的看押下朝鹰扬寨前行,途中经过刘家庄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张斌和铁顾在刘家庄的亭长家定了酒席,特意为里卫和杜白两人饯行。

    衙役看在铁顾父亲面子上答应在刘家庄逗留一段时间,但不同意犯人喝酒,因为有经验的衙役知道,犯人一般都是抑郁在心,在路上喝了酒之后,有的人借酒闹事,有的人酒醉不醒耽误路上行程,各种麻烦事不胜枚举。所以看守犯人的衙役们起初不答应在刘家庄吃饭,但在一个僻静处,当张斌将闪闪发亮的一两碎银子塞到他们手中的时候,两位衙役眼前一亮,张斌朗声笑道:“官爷们远行劳顿,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官爷们可不要嫌弃,容我在刘家庄备点薄酒给我两位兄弟送行。”为首的衙役故作矜持推辞了一番后,便将银子“笑纳”,然后叮嘱道:“切忌不可多喝,省得路上麻烦。”张斌抱拳应诺。

    在厅房内的一桌酒席上,张斌、里卫等人正襟危坐,桌上诸位心情沉重,沉默不言。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刘里正院内的另外一桌酒席上,衙门的两名衙役和刘里正大声吆喝划拳喝酒,好不热闹。

    在房内,张斌率先打破沉默,起身举杯相邀,语带萧瑟地说道:“里卫哥、杜白兄,这次是弟弟连累你们了,因为我带头打伤了张屠夫一家,竟让你们沦落至此。”里卫苦笑道:“当时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岂还有命在,谢你都来不及了怎会怪你。”

    杜白仰头倒了一杯黄汤进肚,神情凄苦地说道:“张屠夫一家狮子大开口,每人赔偿两百贯,我等贫寒学子怎么担负得起,可笑的是郡守衙门不分青红皂白,也不核实实际情况,偏信张二的讼词,将我等三人重罚,张斌你要不是家境殷实,还有铁越这等靠山,今日两人行恐怕是要再多一人了。”

    张斌听了脸色一暗,杜白说的确实是实情,张二视他为眼中钉,在讼词中将主要矛头都对准了他。如果没有铁越的周旋,今日的鹰扬寨之行肯定少不了他。

    里卫察觉到了张斌的一丝不快,替张斌解围道:“张二根本不在乎这些钱,他要咱们赔款其实只是假象,掩藏下假象下的真实目的,就是要毁了咱们的前程。若不是张二将那一桶潲水油给砸了,我们的境况也不会如此不堪。”

    铁顾不由伤感地说道:“里卫兄,可惜了你一身才华,刘夫子曾经说过,我们郡学学堂这一批学生中,最有可能进士及第的就是你。”

    铁顾的这一句话正好说道了里卫的心疼处,大家都知道里卫才华横溢,学堂夫子们对他的评价都很高,以他在学堂的优异表现,只要发挥正常,通过明年的州试是十拿九稳的。但可惜的是,在距离明年州试只有四五个月的时候,他的命运已发生了可怕的逆转,从学子转换成了发配到边疆的刑徒,将来最好的出路是在十年刑满后,入了边军军籍,不然刑徒之身,连娶亲讨媳妇都难。

    里卫对于自己的才学颇为自负,州试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锦绣前程就在眼前。他曾不止一次在梦中梦到自己身着官袍在衙役一片威武之声中高居衙门首位,但一切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张斌叹道:“里卫,功名富贵马上也可取,以你的才华足以担任军中参赞一职,只要在寨中好好表现,将来肯定是有出头之日的。”

    里卫也知功名富贵马上取,但自己一介书生,虽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十年来寒窗苦读,自己勤学苦练的是经文策论诗歌,对于武艺可是生疏得很,而且即使自己勇武不凡,但现在边境承平已二十年,自己哪里去立功劳。

    里卫知道张斌是在宽慰他,举酒高眉后,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不醉人人自醉,里卫心里愁肠百结,带着醉意凄凉笑道:“咱们这一别有可能是永别,我听闻因罪徒配到边塞的人,都会被指派到远离要塞的烽燧,大汉烽燧数不胜数,郡府边军后勤虽然做事细致严谨,但也有百密一疏的情况,在烽燧里的戍卒因为缺少粮食和冬衣供应而活活饿死、冻死的现象屡见不鲜。”

    张斌长年呆在塞外,对塞外烽燧的情况也大致了解,虽然没有里卫说的那么严重,但他说的情况也是存在的,尤其是大雪封路,冰灾连连的天气,活命的物资根本送不上去。烽燧有的戍卒大都是饥一顿饱一顿,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牧场上牧人曾经笑话过,这世界上最为强悍的军人不是北突斯单于的狼骑,也不是大汉皇帝的龙羽卫,而是在烽燧里能挺过一年的大汉守夜人,他们看破生死,意志坚韧。张斌宽慰道:“在天雄塞我有一个世伯担任都伯一职,戍守上谷边塞已十年有余,在鹰扬寨应该有熟人,我跟他禀明情况,让他托人在鹰扬寨对你们照应一二。”

    里卫、杜白也不知道张斌所言是真是假,但张斌口中“世伯”的一句话也许能挽救他们的性命,遂相邀举杯致谢张斌的一番好意。

    半个时辰后,郡府衙役在一旁已将桌上的吃食和美酒一扫而光,便上前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得在天黑之前赶到桑干驿站,刘家庄离桑干驿还有十多里路,现在天寒地冻路难走,咱们得早点上路。”

    张斌骑马站在刘家庄路口,在刺骨的寒风中,久久望着里卫和杜白两人远去的背影,眼圈不禁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张斌侧过脸去,不想让铁顾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回到上谷城后,张斌心情抑郁,暂时不想回铁顾家,虽然铁顾一家对他有大恩,将张二要求的赔偿金额全部承担了下来,但是这份大恩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张斌在上谷驰道和铁顾分别后,径直去了西市的赵朔家,想和赵朔倾诉下自己心中的不快,但是不幸的是赵朔刚好出上谷城办案去了。

    张斌给赵母挑好水后独自练了一阵枪法,心绪紊乱导致枪法凌乱,虽然手上在舞动长枪,但是脑海里总会浮现今日在刘家庄和里卫、杜白两人分别的那一幕。“两个朝气蓬勃、才华出众的年轻人,就因为一场官司生生断送了前程。”想至此处,心里憋得难受,甩出一片枪花时不禁愤然狂呼:“为何?为何?”

    张斌这一声怒吼惊动了在厨房做饭的赵母,赵母以为张斌走火入魔,出来喝斥道:“你瞎嚷嚷什么,鬼哭狼嚎的,让人瘮得慌。”

    张斌回过神来,赶紧致歉,胡编自己练功走神了,将枪架好后准备出去,赵母见状挽留他吃完晚饭再走,张斌婉谢道:“不了,赵大娘,我今天还有事。”赵母站在自家门槛上望着张斌远去的背影,喃喃道:“今天这孩子怎么了,中了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