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旧人(下)
中州镇,相互交错的两条主街正中位置,有一四层楼阁。其上雕龙画凤,朱红金檐。几丈高的迎门两侧,两尊石狮子怒目圆睁,临风而卧。大门正上方,草书三字,曰“沧月楼”。沧海桑田,只待持手摘星月,可见这题字之人胸中点墨几何。 这沧月楼原本为一落魄秀才发迹之后所建。后来,秀才迁往他处,这座楼阁便被现今的主人盘下,改做了酒楼。原本颇有诗意的地方,却是硬生生的充满了铜臭之气。 此时,沧月楼宾客正满,杯光碟影,吆五喝六的吵闹声此起彼伏。柜台内侧,一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矮胖男子,油光粉面,半眯着眼正打着瞌睡。右手处,却是紧紧抓着一个颇有些份量的锦绣钱袋。 “爹!...快...快救我!” 这时,门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两人,正是那方才调戏婉月不成的登徒子,其后却是跟着此时气喘吁吁的杂役贾义。 那柜台内侧的矮胖男子微微睁开眼,瞧见来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急忙走出柜台喝道:“你这臭小子,慌里慌张的做甚,却是又闯了什么祸事?!” 那登徒子一擦脸上的汗水,一把跪倒在这矮胖男子身旁,声泪俱下的哭道:“爹啊...你可要为儿子做主啊!方才,我正在与一个小娘..姑娘问路,硬生生的闯出来了一个人,搅了儿子的好事...” “哼...”这矮胖男子微微冷哼了一声,自己这儿子自己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了,定是他又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女子,碰上硬钉子了。他也不言语,只待这臭小子说完,在好好教训他。那登徒子瞧他父亲面色不对,却是急忙住了口,只是不住的抽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在他身后,贾义连忙走上前,冲他说道:“老爷,如今贾仁还在那小子手里呢。他欺负少爷也就算了,可是...可是...”他说道此处,却是低下了头住了口。这矮胖男子面色一愣,问道:“可是什么?” “老爷,那小杂种骂您啊...”贾义低声说道。 “骂我什么” “老爷,我可不敢说。” 这矮胖男子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道:“快说!” 贾义心间一横,咬牙切齿道:“他...他骂您是狗,娘养的...” 矮胖男子眉头一皱,松开贾义,却是左右开弓,给了他两个大耳刮子,口中怒道:“那人是谁?难道连我荆大金也不认识了么?也不在镇上打听打听,老子是那么好惹的么?!” “老爷!那小杂种认识您,还是老熟人啊!”贾义双手捂着脸,口齿漏风地说着。 “哦?”荆大金微微皱起眉头,眯眼想了半天,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是谁?” “老爷,您还记得五年之前,咱们送进大牢的那个小杂种么?”贾义问道。 荆大金点了点头,问道:“和那个做了太监的小杂种一伙的那个?” “正是!” 荆大金冷哼一声,敢惹老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他面色一寒,挽起了袖子,从旁侧抽出了根三尺来长的木棍,又对贾义说道:“去,把伙计们都叫上,别让十两白花花的银子飞了!” 贾义心头暗自会意,上次卖入京都的小太监便得了十两银子,这事他可记得牢牢的。他冲荆大金点了点头,便急忙退了出去召唤其他的杂役伙计去了。 荆大金又瞧了一眼他那宝贝儿子,暗自摇了摇头,口中却是喝骂道:“没用的东西!” 这登徒子此刻早已经站起身,躬身走到荆大金身后,又是捶背又是捏肩的讨好说道:“嘿嘿...还是老爹对我好。”说完,脑海之中却是又闪过一道方才李一凡发怒的场景,不觉脊梁一阵发寒,“老爹,那臭小子好像不太好对付啊。您悠儿着点。” 荆大金眯眼望着他,满脸横rou的面庞却是罕见的慈祥了少许,“阿斗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整日里别游手好闲的,多帮衬着点酒楼的生意。指不定哪一天,我死了,看你还能去依靠谁?” 荆斗微微撇了撇嘴,满脸的不在意,“老爹啊,自打我记事起,您就整天唠叨死啊死的。您不烦,我听都听烦了!”他一边说,一边却是不时转头向沧月楼外张望,忽的眼前一亮,只见不远处,贾义风风火火的带领着五六个杂役向这边走来。 荆大金微微叹了口气,却是不再言语。望向酒楼外边众人集结完毕,他咧嘴恶狠狠地笑了笑,一脸横rou颤颤巍巍仿若湖面水纹一般荡荡漾漾。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那本来就细小的双眼仿佛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贾义带着众人,或是持铁棍,或是持木棒,更有甚者竟然提了一把锄头,一路鸡飞狗跳,杀气腾腾的停在了沧月楼外侧。酒楼内吃酒不明事的还以为有人来闹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荆大金。荆大金却是对酒楼内吃酒的众人摆了个笑脸,“诸位,不妨事,继续继续。在下出去处理些事情,一会便回。” 有些认识荆大金的熟客却是七嘴八舌的接口问道:“荆老大,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没事,没事,就是个不开眼的小畜生而已。”荆大金冷笑道。 那些个熟客稍微了解了些内幕,便都相继失去了兴致。对于敢在中州镇惹荆大金的那人却是充满了同情之意。荆大金,稍微在中州镇呆久一些的人都知道这三个字究竟有多重。单不说他与那朝廷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不说他中州镇黑道地头蛇的身份,单单一副铁打的身子,便足够在中州镇横着走了。别看这厮生的矮胖圆滑,力气大的离奇不说,身子也是刀枪不入。十年之前,这厮领个七八岁的*独自一人来到中州镇的时候,几个不开眼的地痞便是被他三拳两脚的给踹死的。而后,短短半年时间,便一统了中州镇的黑道江湖,稳坐了第一把交椅的大当家。俗话说,虎父无犬子,按照常理,有这么一个心狠手辣,又兼身手不凡的江湖大佬,儿子想必也差不到哪去。可惜,这荆老大的独苗,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这荆斗可是中州镇有名的败家子,欺男霸女,打架斗殴,这都是些家常便饭。如若不是他有个了不起的老爹,早就不知道被人砍死多少回又从棺材里挖出鞭尸多少次了。 荆大金扫视了一下面前的乌合之众,微微撇了撇嘴,“贾义,人都带齐了么?” “老板,都齐了。就等您下令去剐了那小畜生了。”贾义一副十足的奴才相,点头哈腰地说到。 荆大金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荆斗,“人在哪里?” 荆斗右手指了下不远处的那条街道,“老爹,从那条街道左拐直走便是。”说完,还不忘啐一口唾沫。荆大金瞧他如此德行,微微叹了口气,沉默了少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便径直朝荆斗所指的方向走去,后面一众人等紧随其后。 苍茫大地,万里无云。 微风掠过,轻抚在身上,却是寒到了骨子里。 李一凡不知道什么时候扑在婉月的怀里低声抽搐,婉月一边安慰他一边打量着四周,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在不远处跌坐在地的贾仁此刻却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过,关键是,他现在腿已经吓软了,想走也不了。他惧怕地望着婉月二人,心中却是充满了好奇,怎么这刚才还凶神恶煞的臭小子片刻便如同受了委屈的少年郎了? “师...师姐,我对不起莫寒...对不起莫大叔莫大婶啊!”李一凡趴在婉月的肩头抽搐地说到。 婉月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安慰道:“小凡,别这么悲观好么?我之前听墨老说过,人生总是充满了变数的。说不定,说不定,你朋友早已经......”她说到此处,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这个借口连她自己都不确信。沉默了许久,她方才悠悠说到:“说不定,你那朋友还活着?活着,总比死了强对么?” 李一凡一愣,却是点了点头。是啊,如今在这苍茫乱世,能活着,不是比什么都强么?即使真地做了太监又怎么样?自己现在不是修仙的么?想必到了高深之处,接个肢,续个骨什么的不还是小菜一碟么? 他想到此处,心中却是豁然开朗,原来自己钻牛角尖了。他站起身冲婉月做了一个抱歉的眼神,转身,微微有些红肿的双眼看着贾仁,“走,带我去见你家老板。” 那贾仁见这臭小子又来寻他的麻烦,连忙跪倒在地,“大爷!您就饶了小的吧!小的上有七八十的老母在堂,下有五六岁的小儿待哺,全家上下就指望着小人养家糊口啊...” 正待这时,李一凡身后却是冷冷地传过来了一句话,既陌生又熟悉。 “果然是你这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