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醉心
那儒生酒喝的多了,忽然对白舒道:“总是我先说,你可吃亏大了,你怎么不先说?” 白舒便道:“那就我先说。” 他深呼了口气,捏着唱腔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 那儒生一愣,一时竟没有想到合适的唱词接下去,只自己喝了一大杯酒。 本来这酒令也是多人一起行,才有意思,此刻只剩下两个人,先开口着就变成了出题者,便占了莫大的优势,这儒生若不是酒喝的多了,断然不会占白舒的便宜,只不过二人才思敏捷,片刻间就说了好几句话去,他倒也没想到这一节。 白舒笑笑道:“不如您和我,一人一题,可好?” 那儒生拍手叫好,放浪形骸,忽的狡黠一笑道:“那我便说,这良辰美景奈何天。” 他听着唱词极美,忍不住想从白舒口中套出下一句来。 白舒如他所愿,接着唱道:“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话音落,场中人无不拍手叫好。 那儒生也是大感兴趣,替众人问出了一句话道:“这唱词极妙,不知你唱的是哪一折?” 白舒只解释说:“两句残曲,未有成本。” 那儒生大为失落,自己又喝了一杯酒去。 两人一来二去,你来我往,已经说到了十六字之长,此刻到了那儒生出题,他说道:“南下丰嘉望莫渊仙家不见何处求长生。” 白舒回道:“北上燕京过白虎佳人难觅只影向谁去。” 白舒的眸子此刻已经亮如春水。 妙语连珠间二人话语不停,白舒不假思索道:“欲寄锦书去花筏渐写成无字情到深时死。” 这一句似是触到那儒生的心事,他拍案而起连叫三声好道:“好一个情到深时死。”他说完,连着豪饮三杯,却一头栽倒在桌子上,沉沉昏睡了过去。 场中的人听了白舒这句话,上了些年纪的人都是一愣,而像萧雨柔这个年纪的人,却都是一时之间,听不懂了。 白舒放下手中装满酒的酒杯,轻声道:“居然是一个平局。” 萧雨柔抓住白舒的胳膊,不解道:“他已经倒下了,怎么能说是平局呢?” 白舒忘了那昏睡的儒生一眼,见他鬓角以现斑白,一身萧索,白舒叹气道:“他还能继续喝,也能继续和我行酒令行下去,他人没有喝醉,心却醉了。” 一直在场边看着二人行酒令的那位老者,听到白舒这句话,上前拍手称赞道:“不错,他的心被你一句花筏渐写成无字,情到深时死,弄醉了。” 白舒当下抱拳行晚辈礼道:“老先生是明白人。” 那老者抚须道:“这一阵就算是他输了吧,后生,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白舒摇头道:“我最多能猜出老先生您的身份,与我同桌的这几人,我都是不认识的。” 那老者笑道:“我乃一介书生,苏羡鱼,刚才被你醉倒的那人,是我的三弟子,莫轩。” 苏羡鱼这番话一出口,众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就连萧雨柔看向那醉倒的儒生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白舒对江湖之事多少还有几分了解,但对庙堂等其他事情,就基本是一无所知了,他只能苦笑着站在原地,看着众人那些怪异的表情。 苏羡鱼没有从白舒的脸上看到预料中的表情,不免有尴尬,他问白舒道:“后生,你莫不是没听说过,我这潦倒弟子的名声?” 白舒默然点头,再看那儒生时,他已经将脸深深埋在桌子上,看不清他的面目了。 苏羡鱼叹了口气道:“莫轩是当今圣上的师弟,他们二人自幼一起跟着我,莫轩是我所有弟子当中,最有性子的一人,他疯起来,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 白舒赞叹道:“难怪莫先生会与我同桌喝酒,当真是放荡不羁一浪子。” 苏羡鱼哼了一声道:“他这浪子,从没让我省心过。” 苏羡鱼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吹胡子瞪眼,发起火来。 所有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正是因为这一瞬间的安静,有一道柔弱而悦耳的女声,才能传入众人的耳中。 “爷爷莫恼,莫轩叔叔他现在已经这么可怜了,您就随他去吧。” 这声音不大,但话里话外间,都透着对莫轩的关心。 白舒顺着声音,找到了那(话)儿的主人,是跟着苏羡鱼一起来到院子中的那个小姑娘。 苏羡鱼的火气消了大半,却还是道:“嘉儿,你还小,等你大了,你就知道爷爷为什么生气了。” 那小姑娘双目无神,往前只迈了一步,就有两位侍女上前搀住了她,她宫装长裙,裙摆垂地,一只手挽着一位侍女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提着裙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向前面走了过去,而和她同行的那个少年,就紧跟在她的身后。 白舒看到这一幕,才知道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居然是一个瞎子,她那小小的个子,弱不禁风的模样,就像是在雨中微微颤抖的一朵脆弱的小花。 她不动不说话时,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她,但当她那稚嫩柔软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当她提着裙子走了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到这个看不见光明的小姑娘。 柔嘉走到白舒和苏羡鱼身边,轻声问道:“是谁让莫轩叔叔醉倒了?” 白舒轻咳了一声道:“是我,我叫白舒。” 一阵风吹过,柔嘉闭上了眼睛,她露出了一个令人心醉的笑容道:“我叫柔嘉。”她顿了顿又道:“你好厉害啊,我知道莫轩叔叔喝过很多次酒,但我却很少听说,莫轩叔叔会喝醉。” 柔嘉这番话出口,场间又是一阵喧闹。 柔嘉用了“知道”和“听说”这两个字眼,别人或许不觉得有什么,白舒却能在一瞬间感觉到她话中的心酸。 苏羡鱼适时的道:“今天莫轩有几次根本不用喝酒的,但他却偏要喝。”苏羡鱼看了白舒一眼又道:“不过换了我,听到良辰美景奈何天那句唱词,我也要喝上一杯的,只是可惜了,这曲子只是残句。” 白舒心中忽然有些后悔,一时兴起唱了两句了,当下他便打了个哈哈道:“我自己都忘了这两句是哪儿听来的了,先生倒是不必在意。” 苏羡鱼点了点头,不再和白舒说话,反而是招呼着众人往屋子里面走去,丝毫没有帝师的架子。 趁着这个功夫,萧雨柔才有机会和白舒说上几句话。 “你居然打败了莫轩先生,你这么好的读书苗子,来我们这观里,岂不是糟蹋了,天权文曲一脉的那些弟子加起来,都没有你一人厉害。”萧雨柔兴奋的说个不停,她只知道莫轩先倒下了,却不知莫轩的才学,数倍于白舒。 白舒低声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是莫轩先生一心求醉,而我不爱喝酒,所以才让你觉得,我比他厉害,今天若不是玩儿行酒令这种游戏,而是考校我一些真才实学,我恐怕就要丢人了,说到底,这酒令只是玩笑罢了。” 萧雨柔哦了一声,兴致不减继续道:“那莫轩先生早年和当今圣上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据说那女子颇为中意莫轩先生,但迫于压力,一直没能和莫轩先生在一起,两人分隔两地,凭着信件互传情愫,但最终还是断了联系,那女人嫁给了当今圣上。”萧雨柔压着声音,娓娓道来莫轩的故事,说到最后,她叹息道:“后来,莫轩先生为情所困,从一个意气风发的才子,变成了一介落魄潦倒的浪子,落魄之后的莫轩先生,倒是有很多佳作流传了出来,只不过,那些作品,读起来就叫人难过了。” 白舒摸了摸萧雨柔的脑袋道:“你这个年纪,哪里懂得莫轩先生的难过呢。” 花筏渐写成无字,究竟是因为无话可说,还是因为无可奈何呢?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一种明知道没有结果,却依旧选择执着的两不相忘的等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