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一章 嘴炮啊嘴炮
“但是”杜尚提高了声音。 “果然有但是。”屋里的其他三人想。 “但是，死亡是另外一种新生，如果贵族能够抓住时机，实现自我的蜕变，也可能变成新型的贵族。” “喔，什么是新型的贵族”迪特里听到这个词，精神一振，继续虚心发问。 “放弃所谓的领主特权，寻找新的发展契机。” “这不可能，如果放弃了领主的特权，凯恩家还剩下什么。”迪特里烦恼地说。 杜尚轻蔑地说：“那起码也要放弃一部分，比如说，领主对领民的农税，就应该放弃掉。” “这怎么可能，农税可是治理领地的主要经济来源。”迪特里诧异地说。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贵族怎么死的，就是死在农税上”杜尚都快要咆哮了。 “你的领民会说，他们的收入都被领主剥削了，对于你的死活，他们毫不关系。现在这个时代，工商业才应该是税收的重要来源，就是因为有农税，所有的贵族领主才停滞不前，一辈子妄想着靠剥削农民那点可怜的收入，以维持自己体面的生活。” “那按照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把农税放弃掉，专心发展领地内的工商业可是海都那边，毕竟没有工商业的基础啊。”迪特里看似自言自语，实际上在委婉地求助。 “海城那边，确实农业才是优势，没有矿山，工业优势不明显，但是在纺织业、食品加工和其他轻工业上，还是有优势的。何况可以投资的项目，也不仅仅限于这些。” 迪特里的眼睛亮了。 “比如” “除了不占优势的重工业，什么都可以发展，渔业、轻工业、海运、旅游、农副产品深加工，又比如航空业。现在国内的铁路都让宰相大人垄断了，甚至向国际银行大量贷款和发行30年期的债券，也要建设，此举被民众认为是宰相大人的魄力和现代化的雄心所在。如果贵族能一改颓废保守的形象，介入更加先进的飞艇业，岂不是能扭转在民众心中的形象，而且又有收益，又是导力科技的新发展方向，岂不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迪特里眼睛滴溜溜地转：“妙呀，真是个好主意。”他突然跳起来，跑到杜尚面前，一把抓住杜尚说：“我聘请你做公爵府的经济顾问，专门研究马雷尔州的经济发展，怎么样” 杜尚的下巴抬得更高了。 “我记得你不过是海都的一个小角色，海都像你这样姓凯恩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么重大的事件，你怎么决定得了。” 迪特里脸红了红，说道：“我好歹也是凯恩家的嫡系子弟，虽然这名头没啥用，爵位是大哥的，但有些事情我也能做些主。” 杜尚拖长音调说：“原来你身份这么尊贵呀，你家里肯派你来读这个蛋疼的专业，也算得上有几分眼光。” 迪特里摇摇头，低声解释：“来这里念书是我自己的主意，当初还不太清楚为什么要来读，现在算是明白了。” 杜尚顿时对迪特里几分刮目相看，他认真看了看迪特里，突然发现这个小少爷还是有几分闪光点的。 他看宿舍里的三人都在认真地盯着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缓和了一下气氛，稍一思索，说道：“既然你谦虚好学，那么我有上、中、下三策，送给你，看你觉得哪一个计策好实施，就实施哪一个。” 迪特里连忙危襟正座，表示在认真地听。 此情此景，要是能有把扇子摇着就完美了。 他咳嗽一声，说道：“这上策，就是媚上。” 迪特里抽抽鼻子：“这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贵族是皇帝的附庸，当然要交好皇帝，看看四大名门和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贵族，一年给皇家供奉了多少难怪皇帝不高兴了，要扶持一个酷吏出来。” 迪特里脸一红，他可是深深地知道自己那位长兄对皇家的懈怠。 “那是应当的，只是以前懈怠了，你觉得应该供奉多少呢” “公爵领的农业赋税是多少” “公爵府自有土地，收当年收成的四成，农民自有土地的收两成。”迪特里说完，看杜尚吃惊的表情，连忙补充，“这是全国的惯例，不单我们家是这样。” 杜尚啧啧赞叹：“四成，农夫忙活一年到头，把粮食都给了领主，自己还有什么。听说宰相大人在朱莱，已经把农业税降到了三成一成。如果要得到领民的人心，就要比这还低，我建议把自有土地的税租降低到两成，再把一成拿去献给皇室，这样，相信皇帝也会满意的。” 迪特里迟疑地说：“一下子降了这么多，领地的财政恐怕很难维持。” “我只给你出主意，听不听全在你。给皇家输诚迫在眉睫，四大名门哪家最先动手，哪家占据优势，我建议你可以先从那些世代侍奉皇帝的家族入手。”杜尚说着，拿眼睛看着李尔慕。 李尔慕没想到还有他的事，结结巴巴地说：“这个，我家身份低微，恐怕难当重任。” 杜尚换了一脸亲切的笑容，拍着李尔慕的肩膀：“这种事情，再也没有比你家这种身份的人更合适。贵族要献礼给皇家，皇帝怎么会拒绝呢。记住，这礼只能送给皇帝，绝对不能送给宰相，那是资敌。” 迪特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追问道：“那中策呢” “中策是改变贵族自身的形象，放弃一些不该继续占有的特权，以及那些保守可笑的想法，以最快的速度适应和推动导力革命，全力促进领地的繁荣。这条怕是比上一条还难吧。” 迪特里想了想，觉得这条并没有什么阻碍，如果顺利推广，其实对自家更有利。 “如果真下定了决心，那也不算难。” “这下策，就是改变平民和小贵族对于名门的态度。削减农税是见效最快的办法，此外，还包括领地内的普及教育、发展经济，改革律法，给领民带来真正的好处。对于领地之外的贵族，要想办法通过各种手段平等结交，形成真正的利益共同体。如此上中下三策一起上，贵族就从守旧派变成真正的改革派，让国民看到，传统贵族才是国家的真正力量所在。如此，贵族才能与宰相分庭抗礼，掌握民心。” 看到迪特里对下策的不以为然，杜尚知道这是大贵族的通病，轻声说道：“民心就是水，一切的贵族和皇权，都是飘在水上的船，平时水托着船，但如果让水愤怒了，再大的船也会倾覆。所以，这第三条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迪特里那思索不语的神情，杜尚头疼地想：“要想让帝国的贵族接受这三策，那真是石头开花了。” 迪特里正在沉思，突然瞟到杜尚的下巴又高高地抬起，知道自己的迟疑，已经让杜尚产生了不满。他深知这位学霸同窗骨子里那藐视一切的自大，从进驻305宿舍之后，凯恩家的权势从未在这位北地野蛮人身上产生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影响，这虽然也让迪特里偶尔心生不满，但更多的还是暗自庆幸。 迪特里从沉思中醒悟过来，干巴巴地解释：“我不是对你的提议有异议，实际上我内心相当赞同，只是不知道家族中的其他人会接受多少。” 杜尚耸耸肩，表示自己理解，重新捡起那个苹果，洗了一下，又啃了起来，说话可是很伤能量的，就这一会儿，他已经觉得头晕目眩，要及时补充能量。 迪特里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凑了过去，低声问道：“斯泰瑞，很多出身不高的人，都很赞赏宰相。额，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的出身有任何问题，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喜欢奥斯本，似乎对他有着坚定的判断呢要知道，有时候，就是我，都不免对他产生某些，额，尊敬。” 这个问题，同宿舍的其他人其实也早就想问了，一同抬起眼睛，朝着杜尚看了过来。 杜尚顿时愣住了，他心不在焉地嚼着苹果块，回想起了这位宰相大人的生平。 基里亚斯奥斯本，帝国年富力强的宰相，今年不过46岁，军人出身，有着惊人的意志和决断力，在百日战争后，于1193年开始担任帝国宰相，上任伊始，就全力推动了帝国的铁路网建设，是一位蔑视世俗权贵的大人物。他是平民出身，出任宰相后，皇帝立刻给他加封了一个“钢铁伯爵”的爵位，但据说他从未在乎过那个空头衔，在平民中地位崇高，被誉为帝国走向改革和现代化的带领者。 单看这份履历，这应该是一位杜尚欣赏的人才对，但不知为何，杜尚对他只有发自灵魂的厌恶。 一个强硬的改革派，同时还是一位以铁血著称的富有侵略性的年富力强的领导者，对于这个国家的绝大部分国民来说，他们无不为拥有这样的理想领袖而欢呼，不欢呼的只有同宿舍这些被改革触动到既得利益的倒霉蛋。 不过，这只是埃雷波尼亚帝国人的看法。对于周围那些小国来说，这个动辄以帝国强大的国防武装威胁周边国家，作为解决争端方式的铁血宰相，完全就是一个祸患灾星。 杜尚虽然拿着埃雷波尼亚帝国的身份证明，但他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在这个大陆，他是置身事外的，相对来说，他更喜欢和平，对于这位宰相难免有些偏见。 不仅如此，在大学时代，他虽然学的是工科，但是也读过不少名人的政治学名著，其中有一个名叫马克斯的德国人便说过：假设，公权在一定条件下，或者在更多程度上反映了私权，那么本身公权便可以由个人意志或部分团体意志作为一种强制力量来推行，同时推行这种行为或意识的本身又是公众所需要的，那么这便陷入了一个哪方力量都无法控制公权狂奔的危险区。 在杜尚看来，宰相正在领导着帝国，朝着这个危险区不断滑落。就算那位大叔足够睿智和强硬，能够拉得动这股钢铁洪流的手刹，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造成大量的国家垄断以及新的平民特权阶层诞生，以及产生一批类似天朝两桶油那样的庞然怪物，对国家经济健康发展有害无益。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实在太让人讨厌了，何况要解释这个，就得提及支配社会学和宏观经济学。 陷入对天朝油价缅怀未能释怀的杜尚，嘴一贱，嘴炮就飞了出来： “我厌恶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所代表的国家垄断主义，无论是垄断工业原料，还是垄断铁路，表面上看着能让国家集中大量资源迅速推动改革，实际上会成为和集权的温室，从而扼杀自由经济的发展。我对这东西，可真是，受够了” 他望着脸上露出笑容的迪特里，嚣张地叫道：“先别高兴，在我眼中，凯恩家也是这样，只不过你们家垄断了一州，他竟然垄断了一国”说着，一根中指，高高地朝上举了起来。 迪特里的笑容，尴尬地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