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牙尖

    徐云笙在她走出来时，脸色难看又不能显露。他出题之所以变慢，是因为看到了皇上，希望皇上能看出他相让的气度，而不是要一个女子来帮衬。

    “下去。”

    徐云笙无声地张了张嘴。

    董心洁却以为他在意自己的闺誉，怕她失了颜面，心中一甜，迈向文台中间的脚步越发坚定了。

    徐云笙想将她扔下去，可场合不允许，目光蓦地阴沉了下来。

    沈熙之有点不好意思，虽说他对性别不大看中，可骨子里也怕在众人面前落个男欺女的坏印象，而且对方没有轻纱罩面，对上一张漂亮的脸，别开眼睛就是不尊重，直视就是亵渎，赢了也不光彩，输了更是难堪，难办地很。

    周边人看见了他的犹豫，设身处地也懂得他为难的处境。

    黄昊见众人沉默，折扇“啪”地一合，带头起哄道：“沈景行，莫非你怕了董姑娘？”

    众书生不禁跟着点头，都不阻止他拿话去激沈熙之。

    虽然推出一个女人来杀沈熙之的威风令他们感到羞耻，可继江姑娘与徐姑娘进宫后，董姑娘就成了新的京城双姝之一，才情不输于一般男子，对上沈熙之，倒也不算辱没他的才名。

    “董姑娘出场，就算沈公子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若不然，小女子来替沈公子答董姑娘的联如何？”一道并不算响亮的女音打破了他们的起哄。

    众人一愣，骤然出现的清雅若水的身影让他们眼前恍惚，空气中也浮动了一层香气，不自觉让开了一条道路。

    董心洁下意识地拂了下耳朵，看向来人。

    杨楚心走至人前，柔柔行了一礼，婀娜不胜娇的身姿令人足以想象面纱下的一张脸是何等的柔美。<>

    沈熙之身躯一震，对于杨姑娘的解围由衷地感激，刚想开口，却听得身后又传来一声轻笑。

    “要代家兄答题，也该是该由本宫出面，何劳杨姑娘。”

    那声音听着十分清亮，其中还夹着一丝高高在上的不可抗拒的威严。

    沈熙之闻言，眼睛顿时像孩子般明亮。众人却大吃一惊，听这口气哪里还猜不出来者何人，连同儒官在内，尚来不及反应，便本能地跪了下去。

    沈沉瑜施施然从后方走出，尊华的气质，停留在任何的地方都难掩存在。

    慕容瑾未料她会突然从身边走了出去，落后了一步，眼睁睁望着她走向文台，再看见跪迎的人群，沉默着没有一同上前。

    管家欣喜之余，不顾尊卑地扯了把巍然不动的少年，少年却昂首立于原地，没有一丝要跪的意思。

    慕容瑾想不注意到他也难，隔了一段距离，目光顿时凌厉不快。

    玉坠和玉弦跟在沈沉瑜身后，温婉娴静不输董杨二女，因为是凤藻宫大宫女的缘故，更是比她们添了几分气势。

    慕容瑾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以前，人群中的她永远最耀眼。

    众人惊悸地跪着，首想的皇上是否也出宫了，可由于余光没有见到慕容瑾，不敢确定皇上是不是也在。

    沈沉瑜目光笔直地与少年对视，走近后发现他眼中的挑衅更浓，虽然换了张面孔，却不影响彼此结下的恩怨。

    若是没有认出他，沈沉瑜还不至于此刻现身。

    “见了娘娘为何不跪？”玉坠本能地觉得此人危险。<>

    少年盯着沈沉瑜懒懒一笑，看穿了她的意图，附和地自报家门道：“本公子乃大凉人士，要跪，跪的也是我大凉国母。”

    他话说得坦荡，对于自己的来历，也不拐弯抹角，这般狂妄的口气，不止众人惊诧，落在慕容瑾耳中，凤眸也陡然寒了寒。

    沈熙之初见沈沉瑜的欢喜一扫而空，为自个儿带少年来的行为，肠子都悔青了。既担忧沈沉瑜与他对上，又害怕他认出沈沉瑜后挟恨报复。

    沈沉瑜眼睫轻眨，淡淡道：“本宫素闻大凉好武轻文，在凉皇的影响下，不少百姓视礼教为无物，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说着她又看向沈熙之道：“兄长性纯，云游在外多年不免受人蒙蔽，需知交友爱才也更当注重人品。客人无礼，我相府却不能失了规矩，回去后，可要好生招待，莫因客人是大凉人士而有所怠慢了。”

    沈熙之闻言脸色像滴了血一般红，想解释又无从解释。

    沈沉瑜不顾他与少年突变的脸色，对仍跪着的众人道：“都起来吧！本宫不过是来凑个热闹，不用太过紧张了。”

    在场的都是大周人，先前见沈熙之带了少年来，对他还算尊重，这会儿见他行为如此放肆，竟敢当众下了皇后娘娘的脸面，既惊且怒。但随后沈沉瑜的反击，令他们觉得无比痛快，纷纷高呼道：“娘娘千岁！”

    显然沈沉瑜宽和赢得了人心，一时倒无人再置喙沈熙之交友不察了，因少年的来历所带来的影响也削减了不少。

    若是再与少年计较，平白丢了大周的气度，当下谁也不再理会他了。

    少年对她的牙尖嘴利恨得牙痒痒，一双眼睛眯得更细，似笑非笑的面容上呈现出一股妖冶的神态。<>

    这个女人分明认出了他，恐怕对于他的身份，也有所猜测。轻描淡写中又将他的父皇与大凉贬了一贬，真是好得很。

    杨楚心在沈沉瑜突然出现时，差点咬碎了一口玉齿。

    对对子是她的长处，她原是想替沈熙之解围，赢得他与众人的好感，洗去月前的污名，却不想被沈沉瑜破坏了。

    然她也知凭自己的身份不可冲撞沈沉瑜，依规矩行完礼，便柔弱地退去了一边。

    沈沉瑜却不打算放过她，见慕容瑾暂时没有出来的意思，便兀自道：“想来杨姑娘已经闭门思过了，再见妆姿得体，本宫甚觉欣慰，杨老翰林在天之灵也可得到安息。”

    听她一下子点出了自己，杨楚心的面纱隐有挂不住之势。

    方才还对着她的身影神魂颠倒的众人立即想到了被革除秀女资格一事，一下子转移了对少年的不满。

    杨楚心藏在面纱下的一张脸青白交加，仿佛再次当众被剥了衣裳般无地自容：“幸蒙娘娘的教诲，臣女已反省自身之错。”

    说话时，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楚质纤纤的模样放于众人眼中，不忍心再苛责轻视她。

    沈沉瑜点头，面纱随着她的动作缓缓飘拂，如仙似画：“望你日后尊礼守纲，也不负皇上与本宫的教导。”

    而后，她才对一直愣着的董心洁道：“董姑娘可以出题了。”

    董心洁在沈沉瑜说话时目光垂视着脚尖，从知道她是皇后起，心中油然生出了些许的不安。原来她抢了皇后看中的镇纸，还羡慕皇后得夫君作画……

    想到皇上或许还在哪儿看着，当着沈沉瑜的面，她轻咬了咬下唇，体会到了沈熙之刚才的为难，没了出题的勇气了。

    日光正晒，沈沉瑜的影子投在地面上，微风一吹，海棠色的衣裙便飘动了起来，晃得众人眼角发烫。

    黄昊收起了轻佻，也不敢再起哄了。

    “董姑娘？”见人沉默，沈沉瑜悠然浅笑。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令她忌惮，可这位董姑娘也没有考虑过沈熙之的立场不是吗：“在本宫面前无需拘礼。”

    话虽如此，董心洁却不敢造次。此时骑虎难下，今日的文台不是她的秀场，可她既已开口，便无回头的余地，大不了就是一输，输给皇后也不算什么。

    何况，她认为那位杨姑娘现在比她难堪。

    “世事为棋，让一着不为亏我。”

    沈沉瑜笑了一下，看着绵软如云的女子，骨子里实则刚强，这会儿就回敬了她的咄咄相逼：“心田似海，纳百川方见容人。”

    董心洁脸色微红，迅速又给出了一道回联：“蝶恋花开花恋蝶。”

    沈沉瑜轻松接下：“莺藏柳树柳藏莺。”

    “绿草芳香芳草绿。”

    “青山秀丽秀山青。”

    “山温水腻，风雨常存，几人打桨清游，倩小伎新弦，翻一曲齐梁乐府。”

    玉坠和玉弦对视一眼，有点担心沈沉瑜对不上。

    沈沉瑜想了一下，平静的开口：“局冷棋枯，英雄安在，有客登楼凭眺，仰宗臣遗像，压当年常沐勋名。”

    众人暗暗叫好，有见过皇后绝色面容的，此刻惊羡于沈沉瑜的才情。

    沈沉瑜摸了摸手腕上的木镯，曾在后宫听人对过，不妨碍她的记性，此间的深意就不是她所领悟的。

    董心洁眼睛垂了垂，刚要认输，却听沈沉瑜反给出一联：“谷底松摇千尺雨。”

    董心洁一怔，没想到如此简单：“山前竹涌一溪云。”

    沈沉瑜朝她略点了下头，没有再继续出题了。

    众人意犹未尽，便听董姑娘道：“民女认输。”

    沈沉瑜淡淡一笑：“联对无穷无尽，岂有胜负之分，你来我往，只拾其中妙趣罢了。”

    董心洁为自己心中一开始的埋怨感到惭愧。

    “皇后此言甚是。”不知不觉，慕容瑾走了出来。

    众人又是一惊，已料到皇上可能出宫，却未想到竟躲在了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