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缺德掌柜
“回春堂”,坐落在顺天郡东城长乐大街一隅,风水位置极好,门面明显比旁边普通商铺大一倍。 门口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写着“回春堂”三字,每个字都是用金粉描涂,在阳光的直射下闪闪发光。 堂外飘着一张鲜艳的红绸布幡,一伙计正站在凳子上将那写着“招”字的布幡用竹竿高高挑挂在屋檐上。 待他好不容易将那布幡挂稳当了,又听堂内传出一声招呼,便也连凳子都顾不上连忙跑了进去。 若旁人有心留意,就会发现这店铺前那招人的布幡,其实已经挂上了好几天,而在顺天城这种活计难找,萝卜比坑多的地方属实有些反常。 堂内,一个胖掌柜端坐在高大的柜台后方,手指不停地敲打着算盘,嘴里念念有词,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不时地抬头望一眼那渐高的太阳,心里寻思着,要是再没人来上工,就得找人牙子去了。 一想到又要额外出那么一份佣金,两片皱紧的眉毛都快要连在一起了。 这天,直到午后时分,“回春堂”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客人,是个俊郎的少年,一身天蓝色长衫,风尘仆仆,正是刚寻到这里来的墨季安。 话说先前墨季安沿着长乐大街找了好半天,才望见那片商铺中,有一家门前挑出一幅映眼的红布幡,迎风招展,一下子便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待走近这家店铺门前,才发现竟是自己找了大半天的回春堂,他跨步走进堂内,一股熟悉的浓重药草气味便直冲入鼻腔,仿佛这一刻又回了那个半山小院里。 陈经推荐的地方果然不错,他环视着堂内各色各样的草药、切片、虫干,凭着常年随师父采药、炮制的经验。 他仅仅观察这些草药的色泽,就看出那炮制药材的师傅手艺应是不错的,只是这宽敞的店面怎么只有这么两个人,显得十分冷清。 那胖掌柜抬头望向墨季安,上下打量了一下,见他行色匆匆,料想也不是什么大顾客,便转头示意那边正在瞌睡的伙计上前去招呼。 伙计瞌睡正浓,勉强打起精神招呼道:“这位公子需要点什么?我们店里应有尽有,货物质量上乘,保证满足你的需求。” 墨季安望着那伙计笑着问道:“我来寻几味药草,你们店里可有迷榖和柞离。” “迷榖倒是有,但柞离是何物?”伙计闻听后不禁挠了挠头。 这迷榖他倒是知道,长于断海南荒之地,状如榖而黑理,佩之不迷。 以往远行之人常会求来此物,用于保障旅途安全,但其实迷榖枝叶自离开母树之时,它那神奇的效用就开始消退。 如若保存不当,更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寻常百姓根本不需要这东西。 而且此物十分稀少,就算在顺天城这种贸易城市也甚是少见,城里也只有他们和西城另外一家药铺有此物出售,至于柞离嘛,他是从来没听过。 “柞离?!有的有的,这位公子可是要柞离?” 只见原本那正在柜台后算账的胖掌柜此时突然站起身来,堆着满脸笑容望着他。 一双藏在横rou后的小眼睛不断地打量着墨季安,就像是在看一直待宰的羔羊。 “对,你这可有柞离?” 少年望着掌柜这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与方才简直天差地别,不禁咽了一口吐沫。 那胖掌柜连忙搓着双手迎了上来,眼成弯月,极尽谄媚回道: “有的,公子你还真是幸运,我这刚好有一株柞离,敢说这顺天城也只有我这有这么一份,所以这价格嘛......” 说完,面带笑意地看着墨季安,心想却乐坏了,那东西鲜有人问,在自家药库都不知放了多久,今天终于碰上个冤大头,得赶紧出了去。 那微微眯着的小眼睛还在上下打转着,似乎在考虑眼前这个少年能出多少钱。 “价格你不用担心,只需那柞离品质好,我便不会少你一分钱。” “是是是,我观公子玉树临风,想必是那高门出游的少年英杰,我这就把东西拿出来与公子一看,保证公子满意。” “公子这边请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后堂把公子要的东西取来。” 说完便引墨季安在堂内一旁的茶桌坐下,转头对那伙计呵斥道:“死人吗,还不赶紧去上茶。” 说完那伙计,胖掌柜转头便往后堂而去,厅内只剩那沏茶的伙计和墨季安四目相对。 只见那伙计边沏茶,边不时用余光瞥了几眼墨季安。 墨季安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出声问道:“小哥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那伙计闻声转头,咧开嘴笑了起来,绕到墨季安对面的茶桌前坐下。 边给他斟茶边笑问道:“我听公子口音不像中原人,倒是有点熟悉,可是南寰之人。” “小哥耳力倒是好极,我确实从小在南寰长大,算得半个南寰人,难不成小哥也是南寰的?” 那伙计一听,顿时一拍桌子,激动地回道:“对极对极,我是北甘岭那边的?公子是哪里的人?” “我常住瑶墟山,不过北甘岭那边我也随师父去过。” “我就说公子口音怎么有些耳熟,离开长林村许久,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墨季安闻言一惊,“长林村?!” “是啊,公子也知道?”那伙计见墨季安有些吃惊,不禁有些疑惑。 “最近.......北甘岭那边不太安生,南寰与中原相隔太远,想必你还未听说,半个月前,长林村那边又遭妖兽袭扰,不少村民枉死,也不知小哥你的亲人是否在其中.......”墨季安缓缓说出这一噩耗,不时打量着那伙计的表情。 伙计闻后先是一愣,表情呆滞,而后又露出苦笑,眼中满是悲痛,耐人寻味地说了一句:“应该是不在其中的。” “那就好,那就好。”墨季安听闻后,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墨季安离开南寰也有一个多月了,如今在这遇到同是南寰的老乡也是倍感亲切,不禁与他相互寒暄起来。 才得知这伙计本是南寰长林村人,唤作林木,前些年因家中亲长都已逝去,只剩他独自一人了无牵挂。 便在两年前随了商队来到中原讨生活,如今得知故乡又有妖兽频繁作乱,也是一脸的担忧。 墨季安看着他,心想,要是还有一个家,谁又想背井离乡,来到这讨生活呢。 两人说不了一会,座朝门口的伙计却突然面容吃惊,一脸难色地站了起来。 墨季安见状,也转头循着伙计的视线看去。 只见堂门外的大道上,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伫立,是一妇人正在与一幼童匆匆叮嘱什么。 不一会,妇人便独留那幼童站在门外,转身向着堂内而来。 伙计见状立马快步迎了上去,冲那妇人低声唤一声嫂子,妇人颔首微笑回应,二人便在柜台前交谈了起来。 妇人看样貌不过二十余几,荆钗布裙,眉弯似柳,颇有姿色。 堂内宽阔,墨季安与那两人虽然隔得颇远,不过少年自小耳力甚佳,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只听那伙计一直不停地劝那妇人回家等待消息,妇人却坚持要见那胖掌柜,想要讨要着什么。 正值听到关键之处,后堂垂帘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正是那胖掌柜捧着两个木盒走了回来。 伙计只得回头连忙迎了上去,接过那两个木盒,又有意无意的挡在那掌柜和妇人之间。
胖掌柜越过伙计望见那妇人,忽地眼睛一亮,他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伙计,一把将他推开,向那妇人走了上去。 胖掌柜笑眯眯地望着那妇人率先开口问道: “李娘子此番过来,可是想清楚了?” “你所提之事我绝不可能答应,我此番还是为了李郎生前的工钱而来,李郎去世前已经有四个月没拿到工钱了,况且他是因为堂内事务而去,对于此事,我仅仅一介妇人也不能拿你怎么办,现在希望得到李郎那份该得到的工钱。” 妇人出声回绝,眼神坚毅地辩驳道。 “李娘子可不要含血喷人,李尚那混人的死因可跟我没有关系,至于你说的那四个月工钱,我也早就全数给了他,至于没交到你的手上,嘿,怕不是全糟蹋在了万花楼的美人肚皮上了吧。”那胖掌柜笑答道,语气里却满是戏谑之意。 “你......” “李家娘子还是考虑一下我说的事情吧。” 墨季安的听到这里已经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抱着极大的好奇心,少年走近那伙计身旁问道: “这是什么情况?” 伙计转头望着少年,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附耳低声絮絮道着前因后果。 这时墨季安才知道,原来那李尚就是回春堂的药师,半个月前为了赶制一批药材,昼夜不休,有一日在路上竟突发恶疾,不幸去世了。 就在那李尚葬礼后不久,这李家娘子便上门来讨要那几个月拖欠的工钱。 却不曾想这鳏居多年胖掌柜瞧见李家娘子长得年轻貌美,就似一枝红杏妖娆,挠动了他的心弦,于是贼心大起,想要将其强娶回家中。 所以当他打听到这李家,在顺天城里前后无亲,就想趁着李家娘子新寡无依。声称这工钱早已结算给了李尚,最后等这李家娘子走投无路,再以此胁迫她嫁给自己。 却不想这李家娘子也是个忠贞不二的烈性子,当得知他的意图后。竟放出话来,这一世只守着这李家遗孤,决不另嫁。 少年听到这里,已是怒气上涌,道:“这般欺负人,难不成这李尚真是你家掌柜所害?” “这倒也不全是,掌柜虽贪财如命,尖酸刻薄了些,却不是那穷凶极恶之徒,这次意外还得从堂内接到的一笔订单说起。 那是一笔数量巨大的官府契单,这本超出堂内的能力,但掌柜贪图那巨额利润,意欲全部承包,便与李哥商量,如李哥在半月内赶出那批货物,掌柜便付给他四倍工钱,这明摆着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一次李哥不知为何,居然点头答应了下来,最后因此而丧命。” “那你们这边官府不管吗?” 伙计望着眼前少年,不禁苦笑:“官商官商,一个有口,一个有钱,哪里会搭理我们这些贫苦百姓的事,就怕回头扣你一个刁民之罪,将你痛打一顿,赶出城去。” 说着,他望向门口的方向,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掌柜的也是料定李娘子顾忌李哥遗孤,不敢如此行事,才会如此放肆地步步紧逼。” 这时,柜台方向也传来几声戏谑笑意,墨季安转头望去,只见那妇人一脸怒意,跟那掌柜不断争辩,却终究抵不过那掌柜话语间的顽皮赖骨。 见堂门前渐渐有人注意过来,妇人终究皮薄,顾忌着寡妇门前是非多,只能带着幼童忿忿地转身离去。 墨季安望着那渐渐离去的身影,忽地心中有一计悄悄浮上心头,不知不觉中有一缕笑容浮上他的面容。 却不防,那伙计无意中瞥了墨季安一眼,看到这位老乡脸上挂着一丝笑意,心中也是一阵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