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生
潮湿、阴暗，这里似乎是阳光永远不会温暖的地方。 腐烂的臭味，手指似乎摸到了什么软黏黏的东西。 这里，就是地狱吗？ 趴在地上的亚瑟，眼皮颤动了几下，眼帘猛地撩起，露出一双似醉非醉，四周略带红晕，仿佛蒙上一层桃雾的眼睛。 我……没死？ 亚瑟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身份信息遭人泄露，摩根家族的杀手紧随而来，正当自己成功登上游艇，以为安全的时候，被提前安装在船上的炸弹炸上了天。 漂浮在海面上的火焰，和游艇同样支离破碎的，是自己的身体。 他眼珠转动，打量着四周。 现在，自己似乎处于一条巷子里，就在他的旁边，是一个垃圾桶，那些腐烂、潮湿的气味，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他察觉到自己的手指有些发痒，定睛细看，是一只黑黢黢的老鼠，身形和未成年的小猫差不多，亚瑟浑身颤抖，下意识地抽动手指，吓跑了老鼠。 不对！ 这不是我的手！ 它同样白皙，但不同于自己，是那种亚健康、带着病态的白。 而且它很胖，亚瑟相信，哪怕自己在海里泡了十天，都不可能像这只手那么肿。 他刚想起身，后脑却传来钻心的疼痛，他眯缝起双眼，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摩根家族的杀手，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哪怕那种疼痛，深入骨髓，仿佛灵魂都被剥离出rou体。 良久，疼痛逐渐消散，他才四肢发力，艰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不仅仅是一只手，他的四肢，都完好无损。 如果，过度的肥胖不算“损”的话。 他用手撑着墙壁，踉跄着朝外走去，刚一动起来，后脑又传来疼痛，下意识用手一摸，掌心黏糊糊的，全是血。 我记得，后脑没被人袭击啊。 愣了片刻，他又低头瞧了瞧，衣服不是自己的，鞋也不是自己的，不仅是四肢，甚至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 因为他没那么胖，也没有这么矮。 他是个杀手，不冷静、随机应变的能力不够强，那么在这个圈子里，足够他死无数次了。 但即便这样，此刻他心中还是涌出了一阵寒意。 风一吹，阴暗潮湿的巷子更冷了，他深吸一口气，不顾后脑的疼痛，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宽敞的街道，天刚蒙蒙亮，车辆、行人都很少。 亚瑟双手拄着膝盖，弯下腰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很讨厌这种不受自己掌控的局面，他迫切地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务之急，是明白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他向左右看了看，紧皱的眉头没有半点舒缓。 这里不是法国巴黎，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这么中国化的唐人街。 除非…… 这时，一名步履蹒跚的男人走了过来，手中还提着半瓶酒，经过亚瑟时，狐疑地看了两眼，口中喃喃道：“现在的学生这么勤奋吗，才几点就起床了……” 亚瑟连忙走上去，追上那名醉汉，说道：“请问，这里是中国吗？” 他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那醉汉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不是中国，还能是哪，美国吗？” 说着，他不再搭理亚瑟，自顾自向前走去。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亚瑟倒是松了口气，其实是哪里都好，只要不是美国就行。 看到路边有家服装店，店铺外面的玻璃异常明亮，他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完全能当镜子的玻璃，映照出他的身影。 只看了一眼，他便垂下了头，用力揉了揉双眼，才重新抬头。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腰粗腿短脑袋大，全身上下都是圆的，打眼一看，活像一头站起来的猪。 这样的身形，五官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它们都被脸上的肥rou挤在了一起，只保留下了一个基本的轮廓。 他本身已经足够肥大，身上的运动装校服更是离谱，袖口要向上拉起好多才能露出双手，裤腿更是拖在了地上，严重影响了走路。 这也是刚才那名醉汉能一眼看出自己身份的原因，透过校服胸口，他勉强能看清上面的字迹，K市第七中学，他知道K市，Y省的省会城市。 亚瑟这一生，从娃娃兵开始，做过雇佣军，上过战场，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做过杀手，无数人死在他的手上，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还能保持清醒，没有发疯，就已经很强了。 轰！ 突然，一大团记忆从他脑海中炸开，巨大的信息量让他脑后的伤口再次隐隐作痛，他蹲下身子，紧抱着脑袋，低声呜呜哽咽着。 这是一段与亚瑟完全无关的记忆，它来自于一个少年。 少年名叫林洛，今年十五岁，是K市第七中学的高一新生。 林洛的父亲，名叫林宇，是一名缉毒警察，在林洛很小的时候因公殉职，他对林宇的记忆很少，这十多年来，他都是靠母亲彤画抚养长大的。 可能是打小没了父亲的缘故，彤画对林洛很是溺爱，哪怕自己一天打三份工，都不忍心让林洛受冻挨饿，后者现在的这身病态的躯体和心理，很大程度是因为彤画的娇惯。 但林洛并没有继承林宇的优点，他小学时候就不愿意上学，到了初中更是变本加厉，逃课睡觉都是常态，还经常和校外的混混厮混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托关系上的高中，才过了一学期，就已经受到学校的两次处分。 这次他之所以会在巷子里，还是因为头天晚上和人打架，后脑挨了一记板砖，直接被打晕了。 说来也讽刺，他在巷子里睡了整整一夜，那些昔日的好兄弟，没有一个愿意来救他。 只是一块板砖而已，以前的亚瑟对这样的伤毫不在意，但常年病态的林洛，却因此魂飞魄散，被同样身亡的亚瑟，取而代之。 虽说借尸还魂的情况很诡异，既然事情的确发生在自己身上，亚瑟并不排斥，对于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能再次活下来，就已经是上天给予的最大恩赐了。 “林洛！” 这时，他听到一声怒吼，抬眼看去，一辆警车停在自己面前，上面下来一位身着制服的年轻人。 “你他妈死哪去了，一整夜没回家，彤姨都担心死了！” 亚瑟，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他为林洛，通过记忆，他知道对方名叫秦润之，是市局刑警大队的，他的父亲叫秦建国，和林宇是同事，后者殉职的那一次，正是和秦建国一起的行动。 因为林宇的死亡，秦建国一直非常愧疚，将前者的死亡归咎到自己身上，哪怕坐到了市局局长的位置，这些年对林家母子还是非常照顾的，逢年过节，不时都会登门拜访，只是随着年纪慢慢增长，秦建国逐渐将这件事交给了自己的儿子秦润之。 对于林家的情况，秦润之非常清楚，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对林洛失望透顶。 “秦哥，我昨晚下自习抄近路回家，滑倒摔到了头，在巷子里躺了一夜，刚刚才醒过来。”现在是寒假期间，但秦润之并不知道学校的具体情况。 以前的林洛，对秦润之是非常排斥的，认为后者没有资格来管教自己，对此亚瑟只能在心里骂一句白痴，那可是市局哎，这么好的人脉不加以利用，暴殄天物！ 开天王炸的局，林洛能硬生生被十七张牌秒了，不是白痴还能是什么？ 听闻林洛受了伤，秦润之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连忙绕过警车走上前来，问：“伤哪了，严重吗？” 林洛指指后脑，秦润之查看后，将他往上一拽，说道：“上车。” “我们要去哪？”林洛任由秦润之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去医院，你伤得不轻，不及时处理，感染就麻烦了。”秦润之说着，将车子打着火，朝医院的方向驶去。 路上，他偏头看了看安静坐在副驾驶的林洛，暗想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听话，要知道以往林洛见到自己，跑都来不及，就算被抓住，也只会阴阳怪气地称呼自己为“秦大警官”，像秦哥这样的说法，可一次都没有过。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的林洛，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了。 察觉到他心中的想法，林洛乐呵呵地说：“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他有自己的想法，后脑的伤口的确需要处理，这时候有人愿意带自己去医院，并支付相应的费用，他当然不会反对。 再次看了看身体，林洛伸手捏了捏自己腰间的肥rou，喘了两口粗气，接管这具身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身rou减下去。 他早就有了退出的打算，他的积蓄很多，所有奢侈品他都感兴趣，波斯地毯、豪车、美酒，原本想着隐姓埋名，尽情享受生活，但谁能想到发生了这么突然的变故。 世间万物，有利就有弊，自己账户的钱肯定是取不出来了，但用那么多钱换一个真正从头再来的机会，林洛觉得，到也算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自己的那些仇家再厉害，也不可能想到这样的情况，包括摩根家族在内。 想到这里，林洛捏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