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开学
“你这是什么话？”傅全年不满地怒声道。 “因为不值得。”林洛的眼神冰冷下来。 “你、你的思想很有问题。”这么多天的相处，老头子知道林洛身上有一股超越年纪的成熟。 但他万万没想到，林洛对军人会如此排斥。 不，看林洛的样子，那根本不是排斥，而是厌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纯粹的厌恶。 “我认识一个人，他的父亲是名军人，在一次战斗中，父亲所在的连，为了掩护大部队的撤退，负责拖住后面追击的越军。” “那场战斗打得惨烈，全连上下，最后能走下战场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林洛看了傅全年一眼，问道：“你知道他当时死得有多惨吗？身中数枪，肚子被打烂了，肠子都流了一地，可他硬是靠爬，爬了几十米，炸掉越军的一辆装甲车。” “他很英勇，是个真正的军人，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尊重、铭记、自强，如果没有军人在前线流血牺牲，你哪来现在这么好的日子？”傅全年面沉似水，正色说道。 “是啊，他是个汉子。”林洛笑得凄凉。 说到这里，林洛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哽咽，他长舒一口气。 老头子陷入沉默，良久才问道：“你说的这个人，他后面怎么样了？” 对越反击战的时候不到十岁，算算时间，到现在怎么都得四十好几了，傅全年不解，以林洛的年纪，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有交集。 “不知道，兴许死了吧。”林洛笑着说道。 “以前，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现如今，你说的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再出现。”傅全年想了想，正色道。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林洛再次叹息，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说道：“老爷子，我也该走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缘再见。” 说完话，他捡起一旁椅子上的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背对着傅全年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林洛渐行渐远的背影，傅全年无奈地摇摇头。 “臭小子，那么随意和洒脱……” 本以为当知道自己不再教他后，他会向自己哭求一阵子，没想到这小子是真干脆，说走就走，毫不留恋。 回到家，彤画正在做早饭。 “小洛，今天回来得挺早。” “要上学嘛。”林洛随口答应一声，走进卫生间，简单地冲了个凉，洗掉身上的臭汗。 等出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他坐下，拿起筷子，大口吃喝起来。 彤画恍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两百块钱，递给林洛，说道：“小洛，在学校里，想吃什么就自己买。” 她赚钱有多辛苦，林洛多少能想得到，但即便是这样，彤画也不肯委屈自己半分，至少头天自己说想吃什么，第二天彤画下班一定会买回来。 真是伟大的母爱！伟大到，教出来这么一个儿子！ 林洛将钱推了回去，说道：“我还有钱。” “你哪来的钱？” “上次去医院，秦哥给了我五百块，这一个多月都没怎么用过。” “他还给了你钱？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 “没事，相信我，我以后会加倍还他的。”林洛无所谓地笑笑。 他回到房中，换上校服。 以前本因身材而买最大号的校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些蓬松，现在随着林洛减肥的初见成效，那校服更是大到不堪，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被里面那个滑稽的人逗得一笑。 路过彤画身旁的时候，他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 她正在收拾餐具，看着她消瘦的肩膀，不知怎么的，林洛心里始终不是个滋味。 他突然弯下腰身，从后面搂住她的脖子，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一字一顿地说：“以后，我养你，不会让你一直这么辛苦下去。” “相信我。”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对她说这样的话。 他想，以后也不会再说了。 彤画先是一怔，而后倍感窝心，儿子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她笑道：“傻孩子，瞎说什么呢，妈一点都不辛苦。” 林洛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彤画搂得更紧。 他的经历，让他很难对别人敞开心房，无论对谁都要提防三分。 而彤画，算是第一个真正走进他心里的人。 她的身上有一股林洛不知道的味道，不是香水，而是能让他感到温馨、放心的味道。 他想，这就是母亲的味道吧。 如果当年，他对傅全年说的故事里的那位母亲，没有抛弃自己的儿子，她也能像彤画这么坚强和负责，林洛心想，那个孩子，应该会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至少…… 至少不会，不会被炸得体无完肤，在冰冷的大海里下沉，在黑暗中等待着死亡。 第七中学。 不是重点高中，但好歹当初也是托了秦家的关系，七中也完全不是什么放养高中。 林洛在三班。 三年三班的教室位置，他还是知道的，顺着脑海中的记忆，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教室里面本来嘈杂得厉害，随着他的走进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学生们都在大眼瞪小眼地望着他。 林洛不知道自己在学校里这么受欢迎，他笑了笑，往教室角落走去。 一名短发女生率先问道：“老……老师，您有什么事吗？” 林洛身上的气质完全不像学生，所以即便女生怀疑他的年纪，开口还是以老师相称。 “啊？”林洛被她说懵了，转头看看教室门，问道：“这不是三年三班吗？” “是啊。” “那就对了。”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林洛脸不红心不跳地坐下，说道，“我是这个班的学生，这里是我的位置。” 女生还要说话，前排有个男生转过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是林洛？” “是我。”林洛含笑点头。 随着他的肯定，教室里的学生们一片哗然。 谁都没想到，只过了一个学期，这个死胖子居然瘦了那么多，连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短发女生好奇地问道：“你、你真是林洛？” “有假包换。” 闻言，女生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个林洛，刚才还要装出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逗傻子玩呢？ 林洛也是一阵头疼，有时候他真希望每个人头上都顶着自己的名字，这样他就不用见一个人找一遍记忆了。 对了，和自己有关的名字还得呈绿色，陌生人是白色，敌人是红色。 就像游戏里的一样。 “你叫……张明明。” 女生哼了一声，又狠狠蹬了他一眼，扭过头，不再搭理林洛。 坐在他后排的几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嗤笑出声，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男生说道：“死胖子就是死胖子，哪怕变瘦了也还是死胖子。” 听了他的话，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林洛则是一头雾水，他不知道同学们为什么会这么讨厌自己，支离破碎的记忆里，也没有关于这个问题的原因。 天知道以前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 对于自己未知的局面，他通常会选择静观其变，再随机应变。 见林洛虽然变瘦了，但还是和以前一样胆小懦弱，不管别人说他什么，都是闷声不吭，高大男生望了一眼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女生，晃晃悠悠来到林洛跟前，弯下腰身，一把摁住他的书桌，居高临下地问道：“死胖子，这个假期你吃什么了，怎么瘦那么多，是不是不吃猪饲料，改吃狗屎了？” 至于最开始关于林洛“气质变了”，所有人都只当是一个错觉。 这一次，不仅全班同学乐了，连林洛自己都笑了，他扭头看向对方，平心而论，这个男生不仅长得高，模样也阳光帅气，只是说出来的话太过恶毒。 他隐约记得，这个男生，名叫赵建林。 “同学，称呼归称呼，但能不能请你把胖子前面那个‘死’字去掉？” 这一次，就连教室第一排，赵建林默默关注的那名女生，也转过头来，看向林洛。 这个女生很漂亮，小脸带着些婴儿肥，看上去很是可爱，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睫毛很长，眨动时活像两只小扇子，菱形小嘴，粉红温润，皮肤雪白，晶莹剔透。 林洛礼貌地朝她笑笑。 谁知女孩脸色顿时一沉，正过头去，不再看他。 真是没礼貌！ 林洛在心里嘀咕一声，这时赵建林身形一晃，用力撞了他一下，语气不善道：“死胖子，看哪儿呢？是不是又起贼心了？我他妈警告你，再有一次……” 他话没说完，一名身穿套装，三十左右的女人拿着课本走进教室。 看到赵建林站在林洛身边，她扬头问道：“你干嘛呢？” “老师没事，就是一个假期没见，和同学说说话。” “赶快回你的座位，马上上课了。”女老师走到讲台上，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林洛，却立马停住，问道：“这位同学时哪个班的？” 下面的学生们再次乐了，张明明抢着说道：“老师，他是林洛。” 女老师的眼睛明显睁大了一下，目光在林洛身上打量了好一会儿，最后嘀咕一句：“原来减肥了，还真没认出来。” 稍顿，她正色说道：“大家都玩够了吧？这是最后一个学期，学习会很紧张，我希望同学们能……” 她的滔滔不绝让林洛昏昏欲睡。 第一节课，正是她的英语课，而这个老师，同时也是林洛的班主任。 如果说班主任前面讲的内容让林洛打不起精神，后面上课时的教学，他是真听不进去。 中式英语，发音怪异，怎么听怎么别扭。 用这样的方式教学，学生们或许是考试的一把好手，但对于语言的本质来说，南辕北辙。 他把课本竖在桌上，单手撑着脑袋，时间不长脑门已经顶在课桌上了。 他的同桌，是个有些胖的女生，对方看了他一眼，突然举起手来，说道：“老师，林洛在睡觉。” 林洛一下子挺直腰板，瞠目结舌地望着她，见她还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你他妈有病吧，老子睡不睡觉，关你屁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