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药箱草丛与副驾驶员的对话
讨论结束后,大家没再聚在一块儿。他们各自找到一处地方待着,进行心理建设。有的人背靠在飞机的轮子上,一脸茫然地看着地面;有些人在灌木丛旁边来回踱步;还有的人在和同伴议论着什么。 那个穿浅灰色亚麻套装的老太太独自一人站在机尾,她抬头面对着天空,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祷告,也许是在乞求天神的宽恕吧。面对这样的情况,人人各有一套应对之法。想来很离奇,但事实就是如此,正如那位老者所说的,人心难测。 我和梁敏在水泥地边缘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梁敏的额头撞破皮的地方肿了起来,而且渗出了血。我想到飞机上应该备有医疗用品,于是我起身去找乘务长。 我看到乘务长和其他的几位空姐正坐在机腹下面。我走到她身旁时,她正盯着手机看的出神。我注意到她手机的屏保是一张家庭合照,照片中她和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男人搂着她的腰,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男孩儿骑在他们前面的小木马上,他们三人都笑的很幸福。 “打扰一下。”我开口说。 乘务长立马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我。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但是你依然可以透过那双眼睛感受到她的坚毅与温柔。 “怎么了?”她一边站起身,一边用手抹了抹眼睛。 “额······那个······”我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几秒钟,努力装作没有发现她湿润的眼眶,免得她会尴尬。“飞机上有没有医疗用品?我女朋友的额头撞伤了,我想给她擦点药水。” “有的。”她说,“我去飞机上拿,请稍等一下。” “我和你一起去吧” “好,跟我来。” 虽然这架空客A320——现在是缩小版的——的舱门离地面不是很高,但我们还是费了不少力气才从充气滑梯爬上去。乘务长从飞机前舱拿出一只白色的急救箱,她打开后给了我一些纱布和碘伏消毒棉签。我道谢之后便回到梁敏身边。 我用消毒棉签帮梁敏擦拭伤口,几滴血液顺着她的额头流到脸上,她疼的直皱眉头,让我有些心疼。 “我们会安全回去吗?”她问。 我迟疑了一下。其实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一切都是未知数。她也只是在受到惊吓之后想向我寻求一丝安慰而已。“我们会安全回去的,”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一定会的。” 梁敏在杭州的一家广告公司工作,负责文案和策划。自从她进入这家公司以后,她就像世界上其他广告公司的员工一样,没少加班,熬夜也是家常便饭了,这让她的脸上总是有几颗痘痘。她经常在早上醒来后,趴在我身上弱弱的说一句“我不想上班······”可是一旦工作起来,干的却非常出色。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然后就坐在店里喝奶茶。 “你要在店里卖什么呢?”有一天我问她。 “无所谓啊,卖什么都行,但是店面装修一定要特别好看!早上九点开门,我一直忙到晚十点都可以!”她笑着说。 要是我们没有登上这架飞机的话,这个愿望或许有一天会实现,然而现在······未来就像此时的天空一样,罩上了一层厚厚的乌云。 给梁敏处理好伤口后,我无事可做,便四处走走。我走到花灌木一侧的草丛中,那里有很多小块儿的光秃秃的土地,土壤很硬,我估计是被在这里打篮球的学生经常踩踏所造成的结果。这里有很多草长的都比我高,草丛中开着几朵黄色的小花。我想以我现在的体型,应该很少有什么草长的比我矮的。 我走了一会儿后,看到一些叶子很大的植物,叶子是椭圆形的,五六片叶子莲座状围在一起,中间生长着几根像稻穗一样的花序,花序上有白色的短柔毛。我后来意识到这植物其实就是车前草,我小时候住在乡下,每次感冒了奶奶都会拿这种草煮水给我喝。 我走在光秃秃的硬土地上时,看到一只黑色的蚂蚁在地上爬。它绕了几个弯后,爬到我的脚边。我可以清楚地看到蚂蚁头上的两个触角,以及它镰刀形的上颚。它用触角在我的帆布鞋上触碰几下,不感兴趣后就走开了。我继续往前走,接下来看到的植物我并不陌生,那是狗尾巴草,几根毛茸茸的“狗尾巴”半垂在空中,被风吹的晃来晃去,真像是狗在摇尾巴。 身体变小之后,我可以用一种微观视角来看这个世界,以前从来不会在意的野花野草,现在看起来也很新奇。我能清楚的看到每片草叶上的脉络和花瓣上的纹理,也可以闻到它们散发的气味。但是这种新奇的感觉丝毫没有掩盖我内心的不安。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几年前看过的一部自然记录片,名字好像就叫“微观世界”。里面的主角们都是一些个头很小的动物,一些不被高傲的人类放在眼里的小动物,蜜蜂或者老鼠之类的。现在我被迫体验它们的生活了,大自然像是有心要教训一下人类一样。“现在得罪了天神,遭报应了吧!”那位老太太的话在我耳边回响。 我继续在草丛里探索时,有一块很大的岩石挡在我的面前,那岩石比我人高太多了,我便沿着岩石的边缘走,我绕过岩石之后,就看到了那根巨大的电线杆。我走了过去。 电线杆底下的地面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脚踩在上面软软的,像是踩在一条绿色的大毛毯上。我摸了摸电线杆,又抬头看看上方,我看到了电线杆的表面有一大串白色的刻痕,像是用石头刻上去的。我在那一串刻痕的最下面看到一个大写的字母“B”,再往上面的刻痕就太高了,我看不清楚。我很好奇上面刻着什么,于是我往后退几步再看。我辨认出那上面刻的是几个字,对于我现在的体型来说,那字刻的太大了,而且有些笔画已有点模糊,应该是刻上去有些日子了。但我最后还是慢慢辨认了出来。上面刻着“许若辰你是个大傻B”。我顿时笑出声来,心想这肯定是哪个小屁孩为了报复许若辰才刻上去的。然后我突然发觉自己还能笑,我原以为在遭受这样的状况之后,笑容就已离我远去了。 “很搞笑是吧?”我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人坐在不远处的草丛中。我马上就认了出来,他就是那个飞机副驾驶员。我之前走过来的时候没注意到他,他手里拿着手机,嘴里嚼着口香糖。 “我看到上面的字的时候也被逗乐了。”他说,“我打赌你上学那会儿肯定也这么干过。” 我回头看看电线杆上的字迹,又看看他,心想我这会儿可没有和别人聊天的兴致。 “那你就赌输了,我没这么干过。”我说,“不过要是换做是我的话,我就直接写在学校的公告栏上。” 他听了先是一脸木然,随后便笑了出来。我也笑了,我很意外地发现自己还保有一点幽默感,是他将这份幽默感激发了出来,我因此对他有点好感。 “过来坐会儿吧。”他邀请道。 我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来。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口香糖递给我,是薄荷味的。我拿了一片。 “我叫张鹏,”他说,“是本次航班的副驾驶。” “我看出来了。”我指了指他穿的白色制服,“我叫吴默。” “那个穿蓝色T恤衫的女人是你老婆吗?我看到她和你在一块儿坐着。” 我想他说的是梁敏。“哦,那是我女朋友。” “她长得够漂亮的。” “谢谢。” “你和你对象这次是到泸州还是去丽江。”他问。 “丽江,去旅行,本来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我苦笑着说。 张鹏半响没开口。最后他吐掉嘴里的口香糖,望着我说:“抱歉没能把你们安全飞到丽江。”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挂着一点内疚。“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又不是你把我们变小的。” “飞机毕竟是我驾驶的,我也有责任。”他说。 “你千万别这么想,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我又不由自主的想起那道诡异的蓝光,身体的异常反应,就像是一颗螺丝在被不断的拧紧。剧烈的颠簸,尖叫声。我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飞机向下俯冲的时候,我怕得要命。”我接着说,“当时我真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要不是你们后来及时控制住了飞机,我们绝对是机毁人亡,现在我们虽然变小了,但总比死了强,不是吗?” 张鹏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后他说:“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不光是我们的rou体缩小了,连身上穿的衣服、鞋子,还有我的墨镜也缩小了,”他用手指了指衣领上挂着的墨镜,“就连口香糖也缩小了,飞机上的一切东西都他妈缩小了!飞机断了通讯,手机也没用了,我刚刚坐在这里捣鼓了半天手机,就发现手机的照明功能还是好的。” 我听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试着打开照明灯。他说的没错,我手机的照明功能还能用。可惜这功能并不能帮助我们离开这里。 我说:“所有被那蓝光照射过的东西都等比例的缩小了,而且还会损坏电子设备,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变化了,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真是奇了怪了,这完全不科学!” “这事既然会发生,就一定有合理的解释。”我说。 “话虽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跟做梦一样。”他眉头紧锁,双手挠着头。 我完全能理解他的感受,在我刚看到周围的景象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以往失联的客机也有到现在都没找到的,你说他们会不会也遭遇了和我们相同的情况?”我问他。
他摇摇头:“这我说不好,在我们之前,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怪事。” “既然这事能发生在我们身上,也就能发生在别人身上。”我说,“可能他们更加倒霉,在海上飞行的时候出了事,飞机缩小后掉到了海里,沉到海底了,飞机上的乘客全都葬身鱼腹,谁都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这都是你的猜测而已。” “几年前不是有一架马来西亚的客机在大海上空失联了吗,那架飞机没准儿就是这样。” “不会的,”张鹏说,“后来在印度洋的一个海滩上发现了那架客机的残骸,是正常大小是残骸,所以那架客机没有变小。” “好吧,就算那架客机没有变小,也不能说明别的飞机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在海上失联的飞机可不止一架。”我说。 “或许吧,但我还是认为——”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眼睛发亮,像是瞬间想到了什么。“你说会不会是外星人干的?” 我听完一愣,觉得震惊的同时,内心又觉得有点好笑。“你比我还要敢想。” “经历过这事后,我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了。”他说,“最近网上不是经常看到有人拍摄到不明飞行物的视频吗,说不定那蓝光就是外星飞船发射出来的。” 这我得好好想想,但不是现在。 “好吧,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说,“听着,我们暂时别谈这个了,好吗?你是飞机的驾驶员,所以你应该知道飞机在失联之后,搜救人员会怎么搜救的吧?你觉得他们有希望找到我们吗?” 其实我是明知故问,当时的情况我很了解,之前机长也说了,我们不会那么容易被找到。但我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心想也许搜救人员可以通过某种技术手段,精准定位到我们的位置。于是我询问另一位机组人员,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些积极的信息,让我不至于彻底绝望。 张鹏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又做了一个深呼吸。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像是准备要告诉我一个噩耗一样。 “客机的紧急情况有三个阶段,”他开口了,“状况不明阶段、告警阶段和遇险阶段,不同的阶段对各个救援中心有不同的要求。我们现在已经失联了两个多小时了,早就过了前二个阶段。我们的飞机本来计划要在泸州机场补充燃油的,就算我们没有降落,机上剩余的油量也不够飞机再飞行两个小时,所以我们现在是处于遇险阶段了。空管中心的人肯定认为我们已经迫降或者坠毁,现在搜救队估计已经开始对我们进行搜救了,他们会根据飞机在雷达上消失的位置,划定飞机可能坠落的区域,然后派搜救飞机去搜寻。” “那如果他们没有找到呢?”我问。 “那就再扩大搜寻的范围,”张鹏继续说,“一般在陆地上坠落的客机不会很难找,但是他们是绝对想不到我们的飞机会变得这么小的,即使在搜救飞机在空中看到了,也会以为是玩具飞机呢,他们根本不会在意的,因为这不符合他们的常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们知道了我们的飞机变小了,在这么大的范围内,要找到一架长度不到两米的小飞机,无疑是大海捞针。” 他说完后,我彻底绝望了。 我叹了口气,明白了张鹏的脸上为什么会是那种表情,换了我也是一样。这信息太让人泄气了,但也让我清醒过来,我对搜救队不再抱有任何幻象,要想回家,只能靠自己。 张鹏又说:“搜救人员肯定也很纳闷儿,一架在陆地上空飞行的客机怎么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现在电视新闻上肯定铺天盖地都是飞机失联的报道。” 要是我们不采取行动的话,恐怕新闻里最终会报道机上全员遇难的噩耗。 我坐不住了。 “我得回到我女朋友身边了,”我起身说,“我有点担心她。” 张鹏点点头,又拿了一片口香糖放进嘴里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