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翼下的讨论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如在梦中。我们所有人聚集在飞机的机翼下面，进行了一番为时极久且半歇斯底里的讨论。大家非要对同样的资讯反复思索，试着从每个可能的观点着眼，像狗拨弄一根骨头般，非要咬到骨髓不可。 有些人一开始拒绝相信，这些人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老奶奶。他们断言“被缩小”是绝不可能的，飞机只不过是降落在了一个奇怪陌生的地方。但过不了多久，你就能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来，他们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们困惑地看着飞机撞上的那片树林，那不过是一排花灌木而已。他们又抬头看着那根高大的灰色水泥柱，那分明就是一根电线杆。之后，他们又望着脚下宽广的水泥地和远处巨大的几座建筑。“勤学乐思，奋发向上”，建筑上的这八个大字表述的再清楚不过了，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奇怪陌生的地方，这里就是一所学校而已，而飞机就降落在这所学校里的该死的篮球场上！ 最终，大家慢慢相信了。 我想打开手机里的高德地图，看一下我们所在的具体位置。可是APP点了没反应，手机上所有的APP都打不开。没有网络信号也没有通讯信号，我连个电话都打不了，手机上的时间定格在十二点三十七分。其他人的手机都是同样的情况。 机长告诉我们，他大概是这么说的：“飞机在天上的时候一度失去控制，快速的向下俯冲，高度掉的很快。在快要降到地面时，我才勉强控制住了飞机。但是气流很不稳定，飞机颠簸的厉害。我明白飞机这样是飞不了多久的，只能尽快迫降。而眼前除了这个宽敞的水泥地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于是我就决定冒险在这里降落。飞机没有坠毁已经是万幸了。” “机长，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吗？”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问。 “这次航班中途是要经停泸州的，飞机就是在降落的时候出事的，所以我们现在是在泸州的地界，但具体在哪就不清楚了。”机长说。 “飞机上的导航没显示位置吗？”那男人继续问。 “飞机在降落的时候受到一次剧烈的震动，随后，有一道蓝光照进驾驶舱，那光非常的刺眼，我被照的有些恍惚。”机长说，“那蓝光消失后，飞机上的两套导航系统都失灵了，不光是导航系统，机上的通讯也中断了，无法联系到地面空管员。” 我回想起了那次机身震动。梁敏当时是在闭目养神，就是那次震动把她吓得大叫。然后，那蓝光就出现了，紧接着的是身体的异常反应。就像是一颗螺丝在被不断的拧紧。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呀？这可怎么办呐······”一位大妈喊道。她一头短发，额头前的刘海剪的又平又直。 “一定是那道蓝光！”说话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小伙子，他穿着一件印有哆啦A梦图案的黄色T恤衫。“你们都看到了那蓝光了吧，一定是那蓝光把我们都变小的。”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喧闹的说话声，大家都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那蓝光。 “我们冒犯了天神！天神发怒了！”人群中一位老太太突然喊道，声音嘶哑有力，立刻平息了这阵喧嚣的议论声。那老太太可能有七十多岁了，脸上布满皱纹，她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亚麻套装，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项链。 “别瞎说了，老太婆。”她丈夫在旁边立刻提醒她。 “老头子，”老太太坚持说，“上飞机前我眼皮一直在跳，我早就和你说了不能上这架飞机，你就是不听，现在得罪了天神，遭报应了吧！那蓝光就是天神施的法术！” 她丈夫一脸的不耐烦：“哎呀，你快闭嘴吧！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 这场意料之外的对话引起了人们一阵轻微的笑声，但他们即使面露笑容，却仍显得迷惘、困惑与不安。 “那蓝光确实很奇怪。”机长适时接口，“我飞了有几十年了，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机长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皮肤黝黑，目光有神，两鬓有些白发，这时他正眉头紧皱。 “会不会是被雷电击中了呢？”一个女人问。她穿着一身真丝的浅黄色连衣裙，手腕上戴着玉镯，我记得她好像是坐在头等舱的。 “飞机安装有防雷装置，”站在机长旁边的一位年轻男人说，“正常情况下，即使被闪电击中，也不会对飞机造成损害。”他和机长穿着同样的白色制服，我猜他是飞机的副驾驶员。 “现在可不是正常情况。”那个女人说。 “根据航空气象中心发给我们的气象资料，那只是一般的阵雨天气。”那年轻人说。 “很显然他们搞错了！”那女人向天空挥舞双臂，情绪有些激动。 那年轻人咽了一下口水。“我不知道，当时发生的太突然了，根本来不及反应，要是——” “够了！”我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是要在这里继续讨论我们是怎么变小的，还是要想一想我们现在应该要怎么办？” 人们全都看向了我，半响没说话，弄得我一时很尴尬。 “没错，现在讨论这些已经没有用了。”一个大叔站出来开口说，他头戴一顶墨绿色的鸭舌帽，身穿黑色T恤衫和牛仔外套。“我们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们得接受事实，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我们的飞机现在已经是失联状态了，肯定会有搜救人员来找我们的。”梁敏说。 “就是啊，搜救人员肯定会来救我们的。”一个男人说。 “没错，他们不会不管我们的。”一个年轻女人说。 还有几个人在一旁纷纷附和。 “机长，”我说，“飞机上有没有什么定位装置，可以让搜救人员很快找到我们？” “飞机上装有应急定位发射机，遇到紧急情况会发射定位信号，但是现在应急定位发射机跟着飞机一起缩小了，鉴于我们的手机缩小之后都没了信号，所以······”机长皱着眉头，表情凝重，“我觉得应急定位发射机可能已经不起作用了。” “那飞机的飞行航迹图不是也可以显示我们出事的地方吗？”戴鸭舌帽的大叔说。 “飞行航迹图会显示飞机在雷达屏幕上消失的位置，空管局的人会根据这个判断出我们出事的大致区域。”机长说，“要是正常大小的飞机的话，找到我们并不难，可是他们绝对料想不到我们的飞机变小了，所以不会那么容易找到我们的。” “真他妈见鬼。”大叔啐了一句。 “那现在怎么办？”一个女人开口说。她有一头染着淡粉色的长发，在人群中非常显眼，我在机场候机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干等吧。” “就是啊，你们倒是快想想办法呀，我想要回家！”那个剪着平刘海的大妈焦急地说。看她的样子像是快要哭了。 “我们得找人帮忙，让外界知道我们的情况。”那个小女孩的爸爸说。 “对，找人帮忙联系当地政府，”我说，“让政府派人来帮助我们。” 人们纷纷点头赞同。 这时一位老者开口了：“可要是对方不愿意帮助我们呢？”他看上去有六十几岁，戴着一副黑色的细边框眼镜，头顶中间有些秃发。他就站在那个戴鸭舌帽的大叔旁边。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是说，要是我们找到的那个人不肯帮助我们呢？”他慢慢地说。 “为什么会不肯帮？”我问。 老者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他走上前。“你们试想一下，要是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身高只有十厘米的小人，而且那个小人向你寻求帮助，”他慢条斯理地说，“你可能会好心地帮助他，但是，你是不是也可能会产生一丝想要占有他的念头呢？” 我听完后愣了一下。不光是我，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老者继续说：“你们难道还以为我们只要随便找个人求助，对方就一定会好心地帮忙吗？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保证这个世界上的人还从来没见过身高只要十厘米的小人，我们现在对他们来说绝对是稀罕物，他们说不定会把我们关起来当宠物养，或者拿我们去卖钱。”他语调平静，腰板挺得笔直，俨然像是一位正在授课的大学教授。 “可我们是人，又不是什么小仓鼠。”一个个子矮小，穿着牛仔裤和运动衫的男人说。 “我们现在就像仓鼠一样，要是有人真有心把我们关在一个地方藏起来，就像把一只仓鼠藏起来一样，而且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那么就没人知道我们的下落。”老者说。 “他们不能不考虑我们的感受就把我们关起来！”小个子男人说。 “你把一只仓鼠关起来会考虑仓鼠的感受吗？你难道是经过了仓鼠的允许才把它关起来的吗？”老者大声质问他，“别天真了！” “可是他们这么做会限制了我们的人身自由，是在绑架，是犯法的！他们会因此进监狱的！”一个站在梁敏身旁的妇人说。 “要是把我们卖掉能赚一百万呢？你猜他们会不会冒这个险？”老者问。 那妇人的脸顿时涨的通红，她被问的说不出话来。 老者又说：“因为钱而去犯法的人还少吗？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犯罪都和钱有关，有的人为了钱什么都干的出来，你们还不明白吗？我们现在和仓鼠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我们比仓鼠更值钱而已！”他声音洪亮，语气中带着无比的坚定。 “我们······我们也有可能······可能会碰到一个心肠好的人。”那位妇人支支吾吾地说。 “可万一对方不是呢？你要抱着侥幸心理去堵上你的一切吗？”老者看着她的眼睛问。 妇人无言以对，她垂下了眼睛。 老者用手推了推眼镜，透过眼镜的镜片可以看见他眼神闪亮。我们听得说不出话来，唯有风吹得树叶窸窣作响。我感觉背后发冷，空气温度似乎降低了几度。 “我问你们，”老者继续说道，“如果现在就有一个陌生人站在前面，哪怕那个人是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你们会毫不顾忌地走到他面前，让他帮你一个忙吗？”他停顿了一下，眼睛快速地扫过所有人，大概是想看看我们的反应。“人心难测啊各位！” 无人反驳老者。 他说的无疑是对的，我们现在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新奇的事物，要是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他们也许会打着“来自神秘的小人国”或者“童话里说的是真的”的广告将我们出售，我敢说那会让他们大赚一笔，而且绝对有很多富豪愿意出这个钱。 机长紧紧将双手抱在胸前。“各位，”他说，“看来我们的处境极不乐观。” “简直是糟糕透顶了！”我愤愤地说。 所有人此时都一脸沉重，个个紧皱着眉头，眼里满是不安。 “那我们就不找人帮忙吗？”小女该的爸爸问。 “不，当然要找人帮忙。”老者回答道，“只是要找对的人帮忙，眼下这种情况，我们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自己的家人了。” “可我们现在在泸州，”我说，“要联系到家人就只能靠打电话了。” “没错。”老者点头说。 “但是我们的手机都没了信号，根本没法拨打电话。”我说。 “所以我们得另找一部手机。”老者说。 “可是有手机的地方就会有人。”我又说。 “难就难在这里。”老者又用手推了推眼镜，“我们得想办法搞到一部手机，而且不被人发现。” 我听完沉默了片刻，心里揣摩着这个主意。 “这学校里就有电话吧，办公室里应该会有座机。”那个穿着印有哆啦A梦T恤衫的胖小伙儿开口说，“奇怪，这学校里怎么连一个人都没有呢？” “因为现在是八月份，学校正在放暑假，你这个笨蛋！”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人没好气的说。他脖子上挂着一条很粗的金项链，我猜那项链八成是假的。 “嘿！你骂谁是笨蛋？”胖小伙儿说。 那男人撇过脸去，不理睬胖小伙儿。 这时一个妇人开口说：“就算学校办公室有座机也没有用，我是一名中学教师，放暑假前学校都会要求我们锁好教室和办公室的门窗，所以我们根本进不去。”她年约三十五，也许四十吧，身形微胖。 “真他妈的倒霉。”穿花衬衫的男人啐了一句。 “机长，飞机降落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这附近有什么别的建筑？”我问。 机长摸着下巴回忆说：“我在准备迫降的时候，我看到底下基本上都是一些树林和田地，这附近是有几个建筑，但都很分散，北面倒是有一些密集的建筑群，但离这里有些路，我想这里应该比较偏僻。” “只要有建筑就会有人，有人就有希望找到手机。”我说，“我们得去碰碰运气。”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胖小伙儿说。 “还是先等一等吧。”机长抬头看着天空，“这鬼天气可能会下雨，等乌云散了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