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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

    幸好现在是夏季,天黑的晚,要是冬季的话,这时候我们就得摸黑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没再遭遇什么意外。我们按照来时的路线往回走,走到篮球场的时候,天还是暗了下来。我看到远处的电线杆下面,有一排白色的小光点,那是飞机舷窗里的灯光。我们没有再沿着篮球场的边缘走,而是直接穿过球场,向那光点走去。

    在快要走到飞机旁的时候,我看到飞机下面还有不少人在走动。

    “他们回来了!”那走动的人群中有一个男人兴奋地喊道。

    随后人群开始发出躁动的声音。接着,有几个人影向我们跑过来。尽管天色已暗,我还是从那几个奔跑的人影中辨认出了她。

    梁敏飞奔向我,投进我的怀里。我紧紧抱着她,我哭了,我想止住哭泣,却不怎么成功。我终于回到了梁敏的身边。

    人们看着我们回来的四个人,全都满脸的疑惑,在一边小声的交谈着什么。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我们拉着之前空少拴好的逃生绳,顺着充气滑梯爬上了飞机。原来在下面走动的人因为迫切地想要获取资讯,也都跟着上了飞机。

    我们四个进入客舱后,那些已经在客舱的人们都把脸转向我们,絮絮的谈话声也立刻停止。他们看到胡向喜T恤衫上的斑斑血迹后,都大为惊恐。

    我向乘务长说明了胡向喜的伤势,请她帮忙处理一下伤口,然后我就向其他的空姐要喝的,我口渴的要命。可惜冰橙汁已经被喝完了,只有瓶装水,我一口气往喉咙里灌下一整瓶的水,喝完顿时觉得舒服多了。顾大叔和张鹏也没少喝水。之后我们就找位子坐了下来,梁敏坐在我旁边。

    客舱里的人们向我们围了过来,他们就像是一大群记者一样,滔滔不绝的向我们询问。

    “怎么就回来你们四个人?”

    “机长人呢?”

    “那小胖子怎么流了那么多血?”

    “外面什么情况?”

    “你们找到手机了吗?”

    “你们出了什么事?”

    “有没有联系到家里人?”

    “有人来救我们吗?”

    “······”

    他们的问题像是连珠炮一样射向我们,嘈杂的声音弄得我脑袋发疼。

    “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吧!你们没看到他们现在很累吗?”梁敏站起来大声对人们说,“大家先不要问了,他们一会儿会告诉我们的。”

    梁敏成功让人们暂时闭上了嘴,我们几个才得以好好休息一会儿。

    客舱内的空气比外面要凉一些,但我脸上仍滴着汗。梁敏从座椅后背的小袋子里拿出了一份航空公司的宣传册,她非常贴心的用宣传册给我扇风。张鹏和顾大叔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我们大概休息了还不到十分钟,我就感觉到人们已经忍不住要再次发问了。他们的眼神急切的就像是要去赶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却被拥挤的车流堵在了路上一样,十分钟的等待对他们来说已经够漫长的了。

    我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张鹏和顾大叔。“谁来说?”我问他两。

    “还是你来说吧。”顾大叔答道。

    于是我把发生在外面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我告诉他们我们在出了校门后,知道了我们现在的位置,我们朝着那栋白色的房屋走,在路边遭遇了大螳螂和野猫的袭击,徐凯、周乾和机长先后丧命,我们四个又是如何脱离险境的,我只隐瞒了机长惨死的那部分过程。顾大叔和张鹏都证实了我所说的。

    起初还有人像在听故事似的摇头晃脑,但等我说完时,客舱里的气氛已变得肃穆凝重。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他们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刚刚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车祸,或是看到了幽魂降落,又或是看到一棵大树自己拔出树根来走路似的。

    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根本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状况。机长和另外两个小伙子的死亡,让他们更加明白现在的处境有多糟糕。外面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威胁我们安全的不止是外面的人,还有自然界的其他生物。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妇人率先发言。她就是那个有些微胖的中学老师。

    “我的建议是,大家晚上都待在飞机里,不要出去,”我回答说,“毕竟······野生动物······在夜里会比较活跃。”

    “就这样吗?”她又问道。

    “目前只能这样了,晚上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等天亮后再说。”我对她说。

    “那我们现在总得先想想对策吧?”那个穿花衬衫的中年男人开口说道,“天亮之后怎么办呢?”

    “对啊,我们不能就这么干坐着,”一个女人应和道,“得想想明天的计划。”

    “明天我们还是去那栋白色的房屋看看,”张鹏说,“那是离学校最近的建筑了,说不定那里会有电话机。”

    “在死了三个人之后还出去吗?”梁敏说。

    张鹏叹了口气:“我们恐怕别无选择了。”

    乘客们在了解了情况之后,便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每个人都心事重重。我和梁敏也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坐在我右手边的那位老大爷紧皱着眉头,他的手不时会发抖,每当抖的厉害的时候,他就握紧拳头或者使劲儿搓着双手。

    我又听到了那位身穿浅灰色亚麻套装的老太太的说话声,我顺着她的声音转头向后看,她坐在客舱的尾部,正在和她前座的一个老奶奶讲话,还是在说着什么关于冒犯了神明要忏悔之类的话。她的老伴儿坐在她旁边,厌烦地闭着眼睛。

    我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仿佛客舱里的空气正慢慢变得粘稠一样。梁敏抚摸着我手臂上的伤痕,“疼不疼?”她温柔地问我。

    “已经不疼了,没事的。”我说。

    她眼眸低垂着沉默了半响,然后看着我说:“你明天是不是还要出去?”她的脸色镇定无比,目光却不安地闪动,颈部可见跳动的脉搏。

    “是的。”我点点头。

    “你不是每次都得出去的,被困在这里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我知道,但是我已经外出过一次了,我比那些没出去过的人更了解外面的情况。”

    “可是你现在受伤了!你不必那么逞英雄的。”

    “这点儿伤根本不算什么。”

    “外面还有那只野猫······它杀死了三个人!”

    “那只猫已经被打瞎了一只眼,它应该不会再来抓我们了。”

    “你怎么知道呢?说不定外面还有别的野猫。”梁敏担忧地说,“你出去可能会送命的。”

    是的,外出的确有可能会送命,我死了对梁敏可没好处。另一方面,我光是待在这里,对她照样没有帮助。

    “我必须去冒这个险,”我坚定地说,“不然我们回不了家的。”

    梁敏看着我,知道我已下定决心,也就没再劝我。她把脸转向舷窗,忧郁地看向窗外。

    我搂着她的脖子,在她的太阳xue上亲了一下。“不要担心,我会没事的。”

    梁敏点点头,她的眼眶湿润了,一脸的忧愁。“我爸妈现在肯定急疯了,”她强忍着泪水说,“他们说不定以为我已经坠机死亡了。”

    “不会的,”我说,“你爸妈现在一定在想办法找你,他们不会放弃的,所以我们也不能放弃,得想办法尽快联系到他们。”

    坐在我前面的那个小女孩儿开始歇斯底里地发脾气,心智状态像是倒退回两岁。她眼泪汪汪地吵着要回家,声音响亮而固执,鼻涕往下直流到嘴唇。她的爸爸mama一起哄她,想让她安静下来,可她就是不听,她一边哭叫,一边用双脚不停地踢她前面的座椅靠背。

    “你不能叫你的孩子闭嘴吗?”被小女孩儿踢打座位的那个男人扭过头厉声问道。

    “你想要我打掉你的牙吗?”小女孩儿的爸爸也厉声问他。

    小女孩儿的mama立马拍了一下她丈夫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眼神。“对不起,”她对前面的那个男人说,“对不起打扰到你了,我会让我女儿安静下来的。”

    那个男人又看了一眼小女孩儿的爸爸一眼,他脸上挂着一幅厌恶的表情,然后愤愤地转过头去。

    小女孩儿继续哭闹了一阵,随后被她mama劝止住了。

    外面早已天黑,夜空中挂着半个月亮,明亮的月光让外面不至于漆黑一片。我透过舷窗向外看去,远处的水泥地面上,有一小片银白色的亮光,我想那可能是地面上的一摊积水反射的月光。

    梁敏无聊地翻看着航空公司的宣传册,事实上,客舱里的大多数人都在这么干。我们本来无聊的时候还可以靠玩手机来打发时间,可现在手机就是一块没用的板砖,这让时间变得格外的难熬。

    “mama。我饿了。”坐在我前面的小女孩儿说。

    我也很饿,从中午到现在,我还没吃过一点东西,肚子早就饥肠辘辘了。

    小女孩儿的爸爸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声对空姐说:“可以给我们一些盒饭吗?”

    “是啊,给我们发盒饭吧,我们都饿了。”一个妇女跟着说。

    这时乘务长和几个空姐沟通了几句话,之后她走到客舱中间的过道上:“飞机上的盒饭在今天中午的时候就基本上分发完了,只剩下了八盒。”

    “就只有八盒!”那个妇女惊讶地说,“这也不够分的呀。”

    “可以给我女儿一盒吗?”小女孩儿的爸爸恳求地说,“她才五岁。”

    乘务长思忖了片刻。“我看这样吧,这几份盒饭就分给老人和小孩儿吧。”

    大家虽然饿的肚子咕咕叫,但也都没有反对。

    “谢谢。”小女孩儿的爸爸向乘务长说了一句。

    坐在我旁边的那位老大爷也分到了一盒,他打开盒饭盖子的时候,我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虽然我中午吃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好吃,但现在看来那真是美味佳肴。老大爷提出要把盒饭分一些给我和梁敏,我咽了口唾液后谢绝了他的好意,我还不至于饿到要占一个老人的便宜。

    现在我们又面临一个新的问题——没有食物。飞机上的水倒是还有一些,但是喝水并不能消除饥饿感,况且飞机上有近百人,剩下的水也维持不了多久。所以在等到救援之前,我们还得外出寻找食物和水。不然,恐怕我们都得饿死。我本以为我们的处境已经够糟了,没想到还远没到谷底,拖得时间越长,我们的处境就越艰难。

    我想起来我的帆布袋里还有中午没吃完的海苔小饼干,是我在飞机出事前放进去的。我急忙从座位下面拿起帆布袋,在里面快速翻找。等我找到的时候,我就像是在马路上捡到一百块钱一样开心。还剩下一包半,我把一包递给梁敏,她看了之后脸上浮现惊讶的表情。

    “我中午的时候没吃完。”我笑着对她说。

    “你吃吧,这饼干一股花椒味儿,我不喜欢吃。”她说。

    “现在就只有这个了,你凑合着吃吧,”我说,“饿着肚子晚上可睡不好觉。”

    在我的坚持下,梁敏也只吃了那半包饼干,把整包的留给了我。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多吃一点。

    到了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大家都坐得有些难受了。有些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活动一下双腿,站了一会儿后又坐下,没坐多久又站了起来。那个穿花衬衫的中年男人起身走到中间过道,在过道上唉声叹气地来回走动。他长得五大三粗的,我后来知道那人叫刘大晖,真是人如其名。

    刘大晖在过道上走了好几个来回,又走到一个大妈座位旁的时候,那个大妈冲他说:“你能不能别在中间走来走去了!走的烦死人了!”她一脸厌烦的表情,似乎已经对刘大晖忍了很久了。

    刘大晖一听也没好气地冲她说:“我都坐了好几个小时了,我还不能在这儿走走吗?”

    “就你一个人坐这么久啊?其他人不都还在座位上坐着吗!”大妈立即回嘴道,一听她的口气便知她是个反驳老手。

    “我在这儿走碍着你什么事儿了?这飞机又不是你家的。”

    “我看着心烦!”

    “心烦就把眼睛闭上,别他妈到处看!”刘大晖愤愤地说。

    那大妈见刘大晖一脸的凶相,便认输似的闭上了嘴。

    刘大晖把大妈摆平了之后,继续在过道上来回踱步,但他似乎越走越心烦意乱。最后他转身走向前机舱门,想要打开舱门。

    坐在一旁的乘务长赶紧走过去阻挠:“先生,你要干嘛?”

    “我要出去。”刘大晖说。

    “现在外面不安全,不能出去。”乘务长劝说道。

    “我在里面待着受不了了,”刘大晖烦躁地说,“我要出去透透气。”他推开乘务长,伸手抓住舱门的手柄。

    这时空少走过去挡在舱门的前面:“先生,外面天黑了,出去可能会有危险,现在待在飞机上是最安全的。”

    “安全?”刘大晖重复一句,“安全?安全个屁!老子今天就不该上这架飞机,不然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对!都怪你们!”一位大姐站起来应和道,“本来我现在都在丽江度假了,结果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没吃没喝的,我要起诉你们航空公司!”

    “没错!你们航空公司得赔偿我的损失,我可是买了保险的!”一个身形瘦而有力的男人说,他几乎使我联想到牛rou干。

    “还得负责把我们恢复正常的大小,不然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真是造孽啊。”那个剪着平刘海的大妈哭哭啼啼地说着。

    其他一些乘客也都七嘴八舌地开始抱怨起航空公司来,大家心里积压的负面情绪被刘大晖一下子点燃了。客舱里顿时变得怒火喧嚣。

    “大家不要激动,航空公司会赔偿你们的损失的。”乘务长说。

    “怎么赔偿啊?”一个男人气愤地说,“我们现在变得这么小,这种事情全世界都没遇到过,就凭你们航空公司就能把我们变回去吗?我看呐,我们这辈子算是完了。”

    “就是啊,这以后还怎么活呀······”平刘海大妈哭着说。

    张鹏这时从驾驶舱里走了出来,他大概是听到了客舱里的争吵声,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别哭了!”那个像教授的老者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你看你们一个个垂头丧脑的样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人不还活着的吗,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就是嘛,”一个戴着渔夫帽,胖乎乎的男人应声同意,“我们这回没坠机死掉已经是万幸了,现在是特殊时刻,大家要团结嘛。”

    “大家请冷静一下,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乘务长又说,“现在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已经有人死了,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活下去,才有希望回家。”

    “我要出去!给我开门。”刘大晖依旧固执地说。

    空少挡在他面前说:“先生,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劝呢?”

    “飞机在天上飞的时候,老子可以听你的,但是现在是在地面上,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别挡着我,我要出去。”

    “算了,”张鹏对空少说,“他非要出去就让他出去吧。”

    空少看了一眼乘务长,乘务长向他点点头,他便打开了舱门,让刘大晖出去了。随后又把舱门关上。

    之后大家又老实坐在座位上,现在除了等待天亮,什么也做不了。大多数人脸上大概都有相同的神情,一种对未来感到悲观的神情。今天必定是这架飞机上所有人的人生拐点,且不说我们回去后该如何面对今后的生活,现在就连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未知数。

    没过多长时间,坐在客舱尾部的那个老太太又开始说了起来。她对坐在她前面的老奶奶不停地说着,后来又有两个老人加入了她的听众,其中一个就是原来坐在我右边的老大爷。

    “——忏悔!我们要向天神忏悔!向佛祖忏悔!我们身上都有罪孽,所以才会遭到佛祖的责罚!宝积经中说,一切众生,若有身具五逆十恶重罪之者,万劫千生不通忏悔,应须顶礼三十五佛,至心忏悔,一切罪障,皆得除灭······”

    那老太太充满活力,她的嘴唇动个不停,舌头在参差不齐的牙齿间上下翻飞,就像是一位布道者一样。而她的三位听众也喃喃应和,不自觉地晃动身子或者点点头,似乎对她说的感到认同。

    我在座位上坐得屁股疼,便起身在过道上活动活动。我看到胡向喜坐在前面靠过道的座位上,就走过去看看他的伤势。

    “还疼吗?”我走到他旁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胡向喜转过头来,看到是我后边露出了一丝微笑。“已经好多了,乘务长帮我把伤口消毒包扎好了,”他边说边掀起衣服,让我看他腰上缠着的绷带,他的左肩上也包扎着纱布。“谢谢你今天救我。”

    “救你的可不止我一个。”

    “我知道,我也谢过顾大叔和张鹏了,”他说,“可惜机长死了,不能向他说一声谢谢。”他说完皱起了眉头。

    “就在心里向他说吧,他会知道的。”我说。

    “嗯嗯,希望如此。”

    “你好好休息,先别想那么多。”

    “你明天还外出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

    “你可得小心点儿,外面危——”话音未落,一声尖叫突然从外面传来。

    胡向喜蓦然住口。客舱里其他人的谈话声也都忽然停息,人们的脸色刷地转白,而且看起来十分恐怖。

    客舱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几秒钟后,外面又传来几声尖叫,声音模糊,听起来似乎在远处,但几乎可以肯定那是刘大晖的声音。胡向喜身体僵硬地坐着,坐在舷窗边的人们都紧张地往窗外看。

    “那个人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胡向喜不安地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我心想如果真有报应这回事的话,刘大晖可能是遭到报应了。

    这时张鹏从驾驶舱走出来,他大声问:“你们有谁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没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看着窗外说。

    “我也没看到。”一个女人跟着说。

    我看了一眼张鹏和顾大叔,他两都双眉紧锁,脸上又浮现出被困在水瓶里相同的神情。

    “走,出去看看。”顾大叔说道。

    空少再次打开舱门,我和顾大叔顺着充气滑梯滑到地面,张鹏拿着飞机上的应急手电筒也跟着跳下来。

    我环顾四周,看到一个人影从球场边缘的草丛跑过来。是刘大晖。我们三个立马迎了上去,跑到刘大晖的旁边时,我看到他一脸的恐慌。

    “出什么事儿了?”我急忙问他。我本以为他会被某个生物咬的缺胳膊少腿,没想到他现在完好无损。

    “有······老鼠······好大的老鼠,”刘大晖大口喘着气说,“还有癞蛤蟆······比我人还要大。”

    “在哪儿?”顾大叔问他。

    “就在那草丛里。”他手指着不远处的草丛。

    张鹏说:“带我们去看看。”

    刘大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移动着。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带我们走到草丛边。

    草丛里传来蟋蟀的叫声,顾大叔掏出手枪保持戒备。

    “就在那儿。”刘大晖手指着草丛的一处地方,他远远地站在一边。

    张鹏用手电筒照过去,我们看到一只癞蛤蟆正趴在草丛里,它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头部两侧突起,墨绿色的后背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表皮上带着几条黑色的条纹,手电筒的光照上去反着幽幽的光泽。它的下巴不时鼓动着,硕大的嘴巴张开估计能把我整个吞下去。看上去是够吓人的。

    “我当时正站在这里撒尿,这癞蛤蟆突然从草里面跳出来,把老子吓一大跳,老子尿都吓得憋回去了,”刘大晖心有余悸地说,“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又有只大老鼠从里面冒出来,那老鼠两眼发光,直向我跑过来,吓得我赶紧往回跑。”

    “那老鼠呢?”张鹏问。

    “刚才还在这儿呢,”刘大晖眼睛快速地朝草丛里看来看去,无法锁定目标,“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肯定还在草丛里。”

    “老鼠可能会招来野猫。”我担心地说。

    顾大叔点点头。“要是真有野猫来了就麻烦了,”他皱着眉头说,“外面不安全,我们快回飞机上去。”

    “对啊,我们赶快回去吧,这外面太吓人了。”刘大晖一脸惶恐地说。他之前执意要出来时,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气,此刻已荡然无存了。

    我们回到飞机上后,乘客们担忧地询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张鹏告诉他们只是虚惊一场,让大家不要惊慌。后来顾大叔提议夜晚需要有人值守,我们都觉得很有必要,眼下安全是最重要的。

    我们在客舱内设置观测窗,每一个观测窗口安排一名守卫。观测窗共有四个,分别设在客舱的两侧。其他的舷窗全部拉下遮光板,以免窗里的灯光吸引来什么野生动物。已有不少飞虫在舷窗玻璃上爬来爬去。顾大叔安排一些年轻人从十一点半开始轮流守卫,我被安排在第一班。

    十一点半一到,我走到客舱前部的一个观测窗边坐下。那个一头淡粉色长发的女人也坐在那排靠过道的座位上,她的皮肤白皙,身材也婀娜动人,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她穿着米白色的低领衬衫和浅蓝色牛仔短裙。

    我在观测窗边坐了没多久,那女人便向我搭话了。“你之前说的那个白色的房屋,”她说,“那里会有电话机吗?”她的身体微微靠近我,我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水味,很好闻。

    “我不知道,希望会有吧。”我答道。

    她又问:“救援人员真的找不到我们吗?”

    “我觉得······他们很难找到我们。”

    她沉默了半响,脸色变得阴郁,然后一声哽咽自她喉间发出。她连忙用手捂着嘴,她水晶般明亮的眼眸闪着泪光。我靠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我觉得我们回不去了。”她声音颤抖着说。

    “不要这么想,我们会有机会回去的。”

    “真的吗?”她转头看着我说。

    “真的,不要轻易放弃。”

    她开始啜泣起来,泪水从眼眶滑落。“我家里人肯定着急死了,我不想死,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

    我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不擅长安慰别人,但是眼下又感觉总得说点什么才行。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我叫陈怡。”

    “你是要去丽江旅行吗?”

    她点点头。

    “没什么人陪你一起去?”

    “没有。”她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本来我男朋友要陪我一起去的,可是他临时有事又去不了了。”

    我心想,假使我是她的男朋友,拥有那双漂亮的眼眸和那副丰满的身躯,我大概是不会让她独自去旅行的。

    “要是实在找不到电话的话,要不就直接去外面找个人求助算了。”她噙着泪水说。

    “这样做很冒险,这你自己也明白。”我对她说,“况且,这附近看上去很偏僻,我们今天外出的时候,除了看到一辆路过的摩托车外,连半个人影也没见着,就算要找人求助,恐怕也找不到人。”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真是太倒霉了。”

    “是啊,”我说,“真是倒大霉了。”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好饿啊。”

    “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之后我们没再说话。她把座椅靠背往后调节了一下角度,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我继续看着窗外值守,但是我的双眼总是不自觉地看向陈怡,她双手叠在一起放在小腹上,脸微微侧向一边。有一阵子我一直看着她,萌生了想和她亲热的念头。我虽然被缩小了,但欲望并不因此而消退。

    我的女朋友就坐在这架飞机上,我很爱她,我知道我不该有这种非分之想,于是我试着转移心神,想着我的工作。我在杭州的一家定格动画公司从事动画师的工作,负责定格动画的拍摄环节。三个月前,公司接到一个大项目,给国内一家卫视的综艺节目制作片头动画。那档综艺的主题是明星谈恋爱,每周五晚上更新一期。我们必须赶在每一期节目播出前,制作完成那一期的片头动画。

    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我和同事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每天都加班到凌晨。不过好在节目播出后,收视率还不错,观众对片头动画的评价很高,说那是业界良心动画。总之,公司老板对此非常满意。

    项目结束后,我身心俱疲,想放松几天。于是我和梁敏计划着去丽江旅行,我俩一直想去云南一次。之后,我向公司老板请了一个礼拜的假,登上了这架飞机。

    我想着这次就算能活着回去,也不可能再回公司上班了,我的动画师职业生涯以非常戏剧性的方式结束。有什么工作是身高只有十厘米的小人可以做的呢?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

    凌晨十二点半,一个个子矮小,戴着圆形边框眼镜的男人来接替我值守。我们对彼此点点头,在当前状况下,我们也无心交谈。

    我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梁敏还没睡着,之前坐在我右手边的老大爷,自从他去听那位老太太讲话后,就再也没坐回来过。我看到那位老大爷在客舱尾部的座位上睡着了,于是我坐在了他的座位上,把中间的两个座椅扶手拉起来,让梁敏把头枕在我的大腿上躺着睡。

    我实在是太累了,没过几分钟就开始打瞌睡,但怎么也睡不沉。夜里梁敏在我腿上惊醒过来几次,她的睡眠本来就浅,现在身体弓在座椅上就更加睡不好了。

    自从天黑以后,我断断续续大约只睡了三个多小时,而且噩梦连连。其中一个梦是我和梁敏在一片树林里行走,走着走着,树林的地面上开始冒出奇怪的黑烟。那黑烟不停地从周围的地面上冒出来,很快就充斥了整片树林。树上的叶子就像被腐蚀了一般,纷纷枯萎掉落下来。我被这怪异的景象惊呆了,然后我听到梁敏在身后叫我,我转过身看,却发现梁敏不见了。我到处都看不到她,过了一会儿,我又听见梁敏在叫喊我,但我分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我着急地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却都没有听到她的回应。我胡乱地朝一个方向跑去,边跑边喊梁敏,最后我跑得气喘吁吁,停了下来。接着我看到我面前的黑烟迅速聚合成一团,那烟团浓的几乎化不开,然后烟团又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猫头,那猫头瞪着一双发绿光的大眼睛,龇牙咧嘴地向我猛扑过来······

    不是只有我和梁敏睡不安稳,其他人也在睡梦中呓语尖叫,有几个人甚至醒来后还继续尖叫。

    在凌晨四点钟的时候,梁敏又在我腿上惊跳起来,她应该也做噩梦了。我梳理着她的头发,轻轻拍着她身体,像哄小孩子一样安抚她继续入睡。我自己的睡意跑走了,因此我清醒地瞪着双眼。

    我耐心地等待黎明到来。